“我觉得能够早一些认识到这个概念的存在是好事。因为它会快一点帮助你和世界和解。我们那时也像你们一样天真地以为,高考是人生最后一道不自由的禁锢,做梦都想着离开,可是结束了才发现,作为‘孩子’被无限制地偏爱、宠溺、被给予特权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等你以后,要考公考研面试出国,再大的压力,没有人会来怜惜你。就算到了大学,你也会发现不公平处处可见,比如你拼尽全力考上一所985或者211,但成绩不如你的人可以走别的路径出国留学,直接获得好几倍的教育资源;你会发现你以为你喜爱的专业突然变得索然无趣,一些老师拿着陈旧的教材讲着过时的理论;甚至会有一些教授,拿着空虚的职称和薪水,每天水课,期末闭着眼睛打分;有些公共课老师仗着学分高,把绩点成绩明码标价,看谁不顺眼会特意压低分数……当然还有一些学生,为了绩点什么都干得出来,偷抄抢,贿赂老师,课上睡觉,课后却去和老师打好关系混脸熟……”
“一开始你会很讨厌这些事情,讨厌这些人。但是后来你才明白,那些就是你不得不低头的做人的技巧。高中时还不用考虑这些现实的、直接和利益挂钩的事情……但说实话,被现实变成你讨厌的样子,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你呢?你变成你讨厌的人了吗?”
“我不知道。”姜霖滔笑笑,“当你本人发生变化的时候,你的喜恶也在变啊。”
“我还是不能理解。”
“我没有希望你理解……其实这些事情应该等待你一个人慢慢去发现,我和你说,只是觉得你过早地接触到了它的边缘。从前人们说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我觉得时代变了,现在也许高中就已经是这样的一个……充斥着利己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小社会’了。我只是希望你摆平心态。”
“什么心态?”段澜忽然皱眉,“我不想和世界和解。”
“为什么呢?”
“我不想。如果收起某种愤怒……我觉得我不再是我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理想主义者,非疯即死。”姜霖滔想了半晌,忽然这样说。“我不想疯,也不想死,所以我妥协了。但我不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如果作为一个班主任,也许我只是想说,‘段澜,多体谅体谅你妈妈,她很焦虑,你要理解;成绩不稳定,也是正常的,不要灰心,沉下心来学习,不用考虑别的事情,你一定会进步的’。但是作为一个老师,”他顿了顿,“作为你的师长,我只是想告诉你……”
“这个世界也许不是反抗就会有结果的,也许不是……非理想不可。那太痛苦了,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我要和你说的不是简单的家庭的、学校的事情,不是因为你遇到了困惑和障碍,所以我来开导你……段澜,没有什么比“活下去”,和“开心地活下去”更重要。我希望你可以尽早认识到这一点,尽早在现实和理想之中找到平衡。我对你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你的成绩是进步是退步我都不在乎,因为那根本不能说明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些。”
“我让你觉得……我很不开心吗?”段澜问。
“是的,”姜霖滔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哪怕你伪装得很好……但是我能看出来。”
他叹了口气:“因为你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年幼的我,一模一样。”他说,“出于这点私心,我希望你不会走上一条绝路。”
段澜轻声问:“是什么样的绝路?”
姜霖滔笑笑:“你不会想知道的。但你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话音方落,一道清脆的下课铃响起。
姜霖滔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口冰美式喝完,露出一个笑容:段澜所熟悉的,老狐狸一般狡黠的微笑。就好像方才那些阴郁、绝望的言语,都和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身着一件干净修长的白衬衫的男人无关。
姜霖滔站起来,冲他招招手:“走吧,段同学。下节是什么课?”
“英语。”段澜起身,“姜老师。”
男人回过头来:“嗯?”
“你后悔吗?”
“什么?”
“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姜霖滔眯了眯眼,似乎是陷入了一段回忆,许久没有说话。
“或者……你会怨恨你的父母吗?你会难过他们没有理解你吗?你会抱怨他们为什么……曾经那样逼迫你做让你生不如死的事情?”
姜霖滔笑笑:“我不知道。他们去世很久了,如果可以重逢,我一定不会在乎这些事情。”
段澜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