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本校的教育水准、再加工率实在不可恭维,再加上学校内部领导部门断层、内斗严重,不同班级之间教育师资水平天差地别,整个附中头重脚轻、一团乱麻——若非竞赛班的天才们还算努力,能通过各式各样的方式挤进清华北大,使得录取数据维持在一个还算不错的数字上,否则,附中早已跌落神坛。
就比如这一年的高考,罕见的,它的重本率终于被其它学校赶超,让出了第一的位置。
新校长对此十分心痛,却不从学校本身找问题,而是不断地诘问这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你们真的用功了吗?你们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和老师吗?高三了,你们真的做好准备、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高考了吗?
孩子们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话术,三两句,就被打蒙了。晕头转向的,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当即痛下决心,要在未来的一年里努力学习,回报学校。
段澜想——究竟是回报谁呢?难道有人爱你、投资你、陪伴你,是为了得到你所谓的回报吗?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好大学……就可以称之为回报吗?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左耳进,右耳出,把这些话当耳旁风忘记了。
回到教室里,教室居然一片沉默。要知道,方才开会前,这一方天地里还洋溢着重逢的喜悦——年轻的孩子们因为见到了朋友,眉飞色舞,连开学都不觉得气馁,搂搂抱抱成群结队地谈起自己假期的见闻。可好像是因为新校长这一番话似的,所有人的脸色凝重下来。
段澜忽然觉得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他遇见李见珩之前,那样压抑的一个状态。那时他决意跳河,就是为了永远逃离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压迫、摧残、改变。
他们像是一条鞭子,不断地抽打你,打击你的灵魂、打破你的心灵,把你的独立的人格尽数抹去,然后你就可以不加思考地、坦然地接受他们——社会、学校、父母——加诸于你的一切,像奴隶听从主人的命令,依照着做就可以得到平静。
学生们各自忙碌着,忽然,身后的陈嘉绘站了起来。
她像是犹豫了很久——因为收拾东西时,段澜余光总能瞟见她呆坐在座位上,玩弄一支笔,眼神灼灼地盯着江普。果然,陈嘉绘起身后,直愣愣地朝江普走去了。
段澜大抵猜到她要问些什么。毕竟,班里没有几个人去了暑期营。这之中,唯一的女孩,就是这个把读书看得比天大的小姑娘江普。
他有幸加了江普微信——因而在放假期间也看到了江普的朋友圈。
说起来,这姑娘的朋友圈非常有意思。
大多数时候,她的朋友圈以文字为主。这些文字又往往由十数个长句子组合而成——段澜试过,把这些句子打乱再排列组合,也完全不影响阅读。
这些句子,每个句子必须超过三十个字,因而她熟练地在其中使用各种从句、成语以及生僻字来构成找不到本体的比喻句。同时,这些句子必须铿锵有力,所以她在句子中频繁引用名人名言——什么鲁迅余华钱钟书可不行,那太低级了,配得上被她引用的,必须得是西方人,必须得是足以载入人类文学史或是哲学史的大家——大小仲马、雨果、海明威或者亚伯拉罕、卢梭、康德、尼采、黑格尔。有时,连这些大家都撑不起场面,所以她还得使用多种语言:如果在段落中不出现超过10个字母的单词,比如“jurisprudence”、“underestiate”、“rcialization”,你都不配谈论昨天饭堂的炒米粉涨价五毛钱是否是合乎规定的商业行为。
所以不出意料,从北大暑期营回来,江普也发了一条朋友圈。她难得为这条朋友圈配了图片,大概是因为北大的招牌实在太好看、太令人羡慕,每一张照片里都带着北大校徽,段澜那时想,能找到这些刁钻的角度也实属不易。
江普用了大概一千个字概括她在这短短几天里的所见所闻,别的没什么,字里行间,已经自诩北大学子:比如她和同学a约好,明年七月一起在未名湖畔走一走,和同学b要一起考入光华学院,以及和同学c是至交,都觉得教授d非常可爱,以后一定要一起抢他的课。
段澜闲极无聊,刷到了这条朋友圈,礼节性地点了个赞。但这样的内容落在陈嘉绘眼里,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陈嘉绘酸得像打翻了醋瓶子,一开学就迫不及待地朝江普打听北大的事情。
但是江普遮遮掩掩的:“啊,没什么,就讲一些拓展内容,然后大学内容什么的……没有什么题啊,考试确实是考了。……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寒假你自己去看嘛。应该能拿到降分吧……哎呀你去问别人吧,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