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拐看见段澜,嘴里就开始叽里呱啦地嘟囔、喵喵乱叫。人还没走近, 它已经伸出爪子试图扒拉自己的主人,躲到久违的温暖的怀抱里去。
带着老拐回到家后, 不知怎的, 段澜忽然觉得头晕。
逐渐地,头晕就演变成头疼。头疼欲裂, 他只好吃了一些止痛药, 又难得地吃了七叶神安片, 希望很快可以睡着, 逃避这种疼痛。
他确实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可同时, 也少见地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他其实看不清梦里是什么——只记得仿佛有很多面很多面镜子。是碎裂的镜子, 这些残片浮动在他四周,环绕着、包围着,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镜子里倒映的无数个自己。他望见自己的眼睛——惊讶的、茫然的、呆滞的一只眼睛,似是因为被自己囚禁而感到惶恐。
紧接着,传来破碎的声音。什么东西——像是高脚杯、像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从高处狠狠摔落,砸在地上,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最后,是他梦见自己在坠落。不知是从悬崖之上,还是高楼外,或许是从无尽的未知的宇宙星海之中,他朝某一处落去。不断地下落、不断地跌入黑暗,无法挣脱。直到这种失控感终于唤醒了大脑神经,让他猛地从这种噩梦中惊醒。
段澜才气喘吁吁地坐起来了。
他一手撩开被子,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这个梦似乎预示着什么。
他收拾好学生证、暑假作业,带上一系列的开学报到必备的资料,下楼往教学区走。他走出家属楼的大堂,才发现室外的地面湿漉漉的,似乎是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可他完全没有听见,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压抑的雨,才使他做了一场噩梦。
他安慰自己,没什么,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可老天爷似乎不这么想,一抬头,乌云密布,没有阳光。天昏沉沉的,云那么重、那么厚地压过来,空气湿度大,又叫人觉得好像喘不过来气一般。
才走出几步路,到转角,段澜忽然踢到什么东西。
柔软的、潮湿的、毛茸茸的……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鸟的尸体。
还是一只雏鸟,小麻雀,才半个巴掌那么大,孱弱地躺在路边。它浑身还不厚的绒毛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覆盖着泥土、沙砾,在地上留下一点血迹。周遭树上偶尔还有麻雀叽喳的叫声,似乎是在为离世的幼鸟哀悼。段澜心里一动,鬼使神差一般,腾出手,将这只惨死的小麻雀挪到树下,用湿润的泥土将它埋起来。
他做完这些不必要的事情后,抬手擦了擦鬓发边的汗珠。港城闷热,又要下雨,更加的使人不适。就在这时,天边恰巧响起一声惊雷。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埋葬这只麻雀,就好像将某一个自己埋葬在这里似的,将某一段人生、理想都埋在这里。
他起身,黑云压城,无一线天光。
匆匆忙忙地上交暑假作业、学生证、新学期各色资料后,高三学生像牲口似的被赶到体育馆二楼,开毫无意义的高三动员大会——暨开学典礼。新调来的校长和大家所想象的都不一样——总以为他该是一个年迈、老态、须发花白的古板老头子,可是他其实方脸、戴着一副并不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向后梳成水光顺滑的大背头,有腔有调、中气十足。
不知为什么,段澜本能地不喜欢他。他怀念曾经那个看着瘦弱、儒雅,但是和蔼至极的老校长。学生们经常在路上遇到老校长,老校长会像你的亲爷爷一样,笑眯眯地问你课上的怎么样,饭堂好不好吃——要不要开一个小咖啡店,看你们总是很困的样子。
段澜相信面相——面由心生,老祖宗诚不我欺的。
这校长一上来就做了非常庄重的讲话。
究其原因,可以掰扯到刚结束的高考。
附中虽然被称为神学院,名声在外,省内甚至国内的人提到了,都要比一个大拇指,说这里的学生实在不错。但就像围城所说,外头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曾经段澜也对这所学校充满仰慕,可是走到今天,甚至可以说一句“事到如今”,才知道这所神学院,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说别的,它每年的高考重本率都在逐步下滑。从前几年不可理解的百分之九十九,到今日的百分之九十四——说起来,段澜甚至觉得,这学校本应当拥有百分之一百的重本率,毕竟在这个省份,重本线其实就是“高保线”,是真正的“一本线”,而所谓的虚假的一本线,其实算是二本学校的分数划分。
要知道,在中考,附中可是从全市、全省顶尖的优生里选之再选、筛之再筛,以一骑绝尘、不可追逐的录取分数线,将最好的那一拨孩子“掐尖”留在自己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