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会不能学啊?”段澜恶狠狠地说。
这顿饭可不好准备。八/九个人里,大多是正长身体的男孩子,一顿饺子得吃上小二百个。光两个人包,得好一会儿。按理说,他俩本该再去门外揪一个倒霉蛋,进来跟着包饺子,可谁也没开这个口。
不该有人打破独处的隐秘。
李见珩手把手地教他:“看,你就把它摊平了,一勺馅,堆在中间,拿板勺推一下……然后拎着两个角对折叠起来,摁实了,从这一角捏捏捏……这边也捏好了,放到拇指和食指这个窝里,用力一掐……好了。”
一只圆鼓鼓的水饺躺在李见珩手掌心,仿佛正挺着肚腩向段澜炫耀自己的圆润饱满。
段澜照葫芦画瓢,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点馅料,就听见李见珩在旁边叽叽喳喳:“少了,谁吃到你这饺子都倒霉……多了,你这个肯定包不上……哎,漏了,这个等会儿下锅肯定得散架。”
段澜气极反笑,在摆满饺子的案板上给自己腾出一小片区域:“我包的,都放这儿,”仿佛这些七扭八歪地小饺子都是他儿子似的,“一会儿一起下锅,都给你吃。”
李见珩挑了挑眉:“还不让人说了——我吃就我吃,我乐意。”
段澜负责包,李见珩负责擀面,同时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他看着李见珩翻滚那只擀面杖:他的手动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一只又一只小面“剂子”都变成又薄又弹的面皮,裹着一身面粉,“啪”一下被制作它的人丢在案上。有时,面团太黏了,李见珩还轻车熟路地从面粉碗里搓一点面粉,洒在剂子团上。
段澜就忍不住问:“你都和谁学的?什么都会。”
“我妈,我姥姥……小时候倒霉,别人家小孩都在楼下踢球,我被抓过来干活。”
“我妈从来没教过我……她不让我进厨房。”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她觉得……反正她什么也不让我干。听她的学这学那就对了。”段澜耸耸肩,他的思绪一下子顺着飞远了:“不过,说起来,其实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但是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事情真的都有因果,很多蛛丝马迹当时就已经显现了,只是没有察觉……简单点说,我爸很传统,家里也传统,一家人倾向旧的生活状态,慢悠悠的,容易知足;我妈不是……我妈争强、好生,在乎的东西很多。他们俩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我妈升职换工作,要带着我在别的城市到处奔波,她觉得无所谓,找个保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也行,去大城市谋生活就是最正确的——当然确实是这样的——但我爸不同意,他觉得陪伴比较重要。”
段澜说:“类似的,就是这样吧,还有很多事情,但我都不记得了。所以后来他俩就渐行渐远了。”
“那现在呢?他们还有联系吗?”
“不知道。”段澜低下头,盯着地上瓷砖的纹路:“我找不到他了。”
“会找到的,”李见珩安慰他,“大活人呢,还会消失吗?”
“我怕就怕这个。”段澜摇摇头,“他身体不好……谁知道呢。”
他忽然想起那对金镯子。
这金镯子,并不是一直在奶奶手上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它都属于刘瑶。据说是父母结婚那一年,奶奶很郑重地将它交到刘瑶手上。那是多年前她出嫁时携带的嫁妆。
奶奶小气,藏着很多宝贝,可一年年的,她总是悄悄塞给刘瑶。玉镯子、金镯子,玛瑙戒指,珍珠项链,她总是说自己老了,漂亮东西要给年轻姑娘穿戴。
两人分开时,刘瑶把所有礼物原封不动还给她。奶奶一个人在树下坐了很久,才等到刘瑶带着离婚证明回来取行李。那时她刚刚和段风弦大吵一架,闹得十分狼狈,看见叫过多年“妈”的老人,扭头就走。奶奶追上去,要她起码带些什么——比如那对精致的金镯手环——被刘瑶拒绝了。
她什么也没带走——因为她已经获得了这个家里最珍贵的宝物。
她占有了段澜。
李见珩安慰他。见他闷闷不乐,说些笑话来逗他开心。马腾超学不下去了,带着人进厨房捣乱。气氛很快愉悦起来,几人张罗着放上锅,点开火,“扑通扑通”地下了饺子。香气四溢,白雾弥漫。马腾超手忙脚乱的,差点把醋瓶子打翻,终于捣好了蒜,兴高采烈端着盘子出去了。
人聚在一起吃饭,才能吃出架势。筷子纷飞,跟打仗似的,新出锅的水饺很快就被争抢一空。马腾超伸长了筷子要去抢李见珩的,李见珩抱着盘子就躲:“我这都是破的,你别跟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