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厚又小的电视机顶铺着一帘蕾丝布, 上面用铁质饼干盒压着。饼干盒里装的是毛线和细针,随意撒着两团理不清的破线团。客厅没有窗户, 为了增加空间感,迎面贴着一面大镜子。镜子下一条木沙发, 铺着垫子和靠背, 旁边又一只布艺沙发,也穿戴着各色的绒布和沙发帘。
一个满头白发的瘦弱的老人正坐在沙发上, 那儿离暖气片最近。
北方的冬天虽然寒冷, 但房间里往往温暖得要穿短袖。
李见珩已经热得开始脱衣服了——他走到哪儿脱到那儿, 直到只剩下最里头的一件白衬衫——但老人还是裹着一件厚厚的中式斜襟棉衣, 踩着一双加厚的绒拖, 本已经昏昏欲睡了, 直到听见李见珩咋咋呼呼地开门, 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直要上去摸摸、抱抱李见珩。
段澜猜这应该就是太姥——可是她实在是年纪太大啦,老得看不出容貌了,一时间他也说不准,她和姥姥到底像不像。
“哎哟,太姥,您可慢点——”李见珩笑嘻嘻地弯下腰来抱她,像一个小孩一样在她的肩窝里蹭来蹭去地撒娇。姥姥爬完四层楼梯,出了一身汗,正坐在这边的木椅上喘气,扇着扇子看李见珩:“你轻点,别把你太姥撞坏了!”
说得老人家像个瓷器一样脆弱。
李见珩把段澜一一介绍给家里人。笑呵呵的胖胖的中年男人是舅舅,比李见珩母亲小上三岁;脸略长、化着浓妆但热情和蔼的女人是舅妈,在市里开一家服装店,每年去港城进货,偶尔会来看李见珩;满头银发、驼背很厉害的老人就是太姥,太姥以前是学画画的,鲁美的美术老师!还有照片里这个黑黢黢的高大的男孩——“我表哥,上军校呢,今年有事不放假。”
段澜紧张又拘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舅舅一抬大手就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就是段澜吧?谢谢你盯着我们家臭小子——人家同学给你补课,李见珩,你有没有谢谢人家啊?”
屋里人太多了,李见珩蹑手蹑脚地挤进厨房:“那他还给小渔补课了呢,你怎么不说宋小渔啊?”不知他在厨房看见什么令他满意的菜肴,发出一阵响动。
宋小渔说:“那我不比你聪明?段澜教你多费劲啊。”
李见珩像个小奶狗一样又从厨房溜出来了,掐宋小渔的脸:“说多少遍了叫段老师,好歹也得叫个哥哥。”
宋小渔脸都被他掐红了,一溜烟躲到舅妈背后去了。
段澜知道李见珩是故意提起宋小渔的……李见珩看着大大咧咧一个人,其实心里想的比谁都多。他怕宋小渔总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可其实全家人都把她当亲骨肉看待。
他正想着,太姥迈着小步子走到他面前了。他一愣,太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红包。段澜懵了:“这……”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李见珩。
李见珩躲起来了:“你就收着吧……太姥提前给你的压岁钱。一点心意。”
段澜实在不敢收,但又拗不过,只好接着了。太姥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随着笑容舒展开。她今年九十多岁了,实属高龄,但露出笑容时,又像顽童一样天真。她轻轻地拍段澜的手,段澜闻到一股老人家独有的香气……像是木与叶的沉淀后的香气。
她的手枯瘦、干瘪,但段澜忽然觉得温暖。他许久没有体验过家一般的温暖了。
李见珩张罗着,很快就把段澜安置下来。家里实在不太大,拢共就三个卧室、一个厨房和一个客厅。客厅一共四扇门,通向这四个独立的区域。舅舅舅妈有常住的房间,太姥往常一个人在南向的屋子里晒太阳,她的女儿回来了,她自己又需要照顾,宋小渔就和姥姥、太姥睡在一间。床是绰绰有余的。
剩下段澜和李见珩,住在平日里表哥住的这一间。
李见珩看着段澜从行李箱里掏出寒假作业:“你不是吧。”
段澜面不改色:“干嘛?你不打算做作业?”
李见珩点头点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正经人谁春节还做作业啊。”
“我啊。”段澜说。
李见珩只好摇了摇头:他是长见识了。附中的勤劳小鸟们,离了学习就得死。
李见珩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待不住了,拽着段澜要下楼。
段澜像个小雪人一样杵在门口,任凭李见珩替他戴上手套、耳罩和围巾,把羽绒服的拉链拉紧,只露出一只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李见珩。
李见珩就觉得他很可爱,像小时候养的巴掌那么大的小黄鸡,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色的眼睛看他。
他们下了楼,舅舅拉开窗户扯着嗓子朝下喊:“早点回来吃饭!”
李见珩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