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被他的母亲,女皇武则天重新立为太子,随时都面临第二次被废黜的危险。而跟佛门借来的贷款,那时也差不多消耗殆尽。危急关头,是安乐公主与女皇最喜欢的侄孙武崇训未婚先孕,怀着孩子嫁入了武家,才让武氏一族彻底对他这个太子放了心。
换句话说,是安乐公主拿自己的一辈子幸福,帮他稳住了太子之位。否则,他很可能早就又被他的母亲废黜了,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像他的两个亲哥哥一样,惨死在了母亲的屠刀之下。
此事,一直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并且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所以,安乐公主平素再胡闹,再任性,他都舍不得给予半点而责罚。因为在他心中,自己的皇位有一半儿是女儿用身体帮他换来的,这笔债,他这个做父亲的几辈子都还不清!
“况且以裹儿的身份,怎么可能做得了第二个则天大圣皇后!”明明看到了李显脸上的痛楚,韦无双却仍然不依不饶,“她也就是仗着你的宠爱,才能任性一些。等你百年之后,太子即位,朝堂内外,哪里还有裹儿说话的地方?”
这,就是李显心中第二道伤疤了。被自己的结发妻子故意戳中后,立刻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和韦无双伉俪情深,然而,却只生了一个儿子。并且,这个唯一的儿子,在十九岁那年,因为喝酒后跟他妹妹李仙蕙两个,非议女皇的面首张易之,被女皇下令一起处死。
所以,在他百年之后,无论哪个皇子即位,都不会跟安乐公主是同母所生。届时,安乐公主的地位和待遇,必然一落千丈。
“七郎,裹儿命苦,出生之时连件衣服都没有。”轻轻握紧李显的手,韦无双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而又哀婉,“你就多容忍她一下。再胡闹,她一个女孩子家,还能胡闹到哪去?不过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做一做白日梦罢了。”
“唉——”李显的心里又酸又痛,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出。“我当然可以容忍她,包括那丹药,我再生气,最后还不是一样赐给了她?可她这样任性胡闹,将来哪个皇子即位,能受得了?若是姐弟两个祸起萧墙……”
四根白皙的手指,迅速按在了他嘴唇上。皇后韦无双咬了咬牙,笑着摇头,“圣上,你一直做皇帝不就好了。只要你一直做皇帝,就不怕裹儿把天给捅破!”
“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韦无双眼睛里刚刚一闪即逝的狠厉,李显闭着眼睛,疲惫地摇头,“自古以来,人人皆喊皇上万岁。但是,有谁见过不死的帝王?”
“则天大圣皇后活了八十二岁,圣上肯定会比她长寿。”迅速挥动手指,驱散鼻孔处的药味儿,韦后继续温柔地开解,“臣妾已经在洛阳圣善寺里,为圣上点了长命灯。有高僧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诵经护持。灯火每持续一年,可为圣上添寿一纪!”(注:一纪,十二年。)
“无双费心了!”李显看了妻子一眼,笑着点头。
对于和尚们这种所谓的添寿把戏,他向来是将信将疑。但是妻子能为他做这么多,依旧让他感觉心里好生温暖。
他这辈子,被母亲嫌弃,被信任的人辜负,被权臣和外戚欺凌,可谓尝尽人间凉薄。唯独妻子,从没嫌弃过他,辜负过他。始终与他风雨相随,患难与共。
“则天大圣皇后,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却仍旧能活到八十二岁,就是因为礼佛甚诚。”知道李显不相信长命灯的效果,韦后想了想,又低声补充。
这话,说服力可就太强了,不由得李显不闭着眼睛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