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记忆中的大唐,也是他认为大唐最可爱之处。强大,宽容。因为强大而宽容,因为宽容而强大。男人女人们脚步匆匆,衣服上也许打着补丁,脸上却都带着笑。老人摔倒在地,会有人主动伸手去扶起来。受帮助者及其家人会礼貌对施以援手者致谢,而不会赖上对方,让对方赔偿巨额的医药费用。官员再昏庸,也会注意名声,轻易不让判糊涂案子,招惹民愤……
不知不觉,他的心神便飞出了身体,飞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故园。连小麦什么时候带着婢女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到。后者难得看见丈夫与姐姐和解,惊喜之余,索性命人悄悄地摆上了一桌酒菜。一家子便吃边谈,其乐融融。
“大唐的男人,也不可以随便欺负女人。即便是婢女,打死也要受到严惩,甚至给她偿命。丈夫对妻子不满意,可以休妻。妻子对丈夫不满,也可以选择离开。方式有几种,双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就叫义绝。双方只是觉得在一起不合适,却谁都没有过错,就可以‘和离’。男人死了,女人可以改嫁,不必给他守节,更不用殉葬。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从此不嫁,官府也不干涉……”
“无论穷人,富人,都有机会出头做官。读书也好,练武也好,只要读得好,练得好,就可以考科举。通过考试之后,再等一段时间,便可分派到一个官缺。有门路的会受到优先照顾,这点不公平。但没门路的只要肯耐着性子等,总能等得到。只是等得时间长短问题和官职高低问题。不像这边,人从一生下来,高低贵贱就已经定了。血脉不好的人想要出头,根本没机会,除非你去做马贼……”
这就是大唐,他梦里的大唐。没有那么严格的宗教,也没有那么严苛的律法。人们之间有等级,却不像西域这般森严。因为贫富贵贱能够转换,流动,所以朝廷的政令不会过于偏颇。整个国家也显得生机勃勃。
这个大唐不属于李林甫,不属于杨国忠,不属于任何贪官。也不属于孙仁宇这种污吏。不属于他王家,不属于赵家,不属于宇文家,甚至不属于陇右李氏。这个大唐属于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封常清,包括周老虎,包括方子陵、朱五一,也包括一心向着他的王十三和万俟玉薤。
这就是大唐。一半存在于现实世界,一半存在于他的理想。
一边吃酒一边谈谈说说,王洵喝得好生痛快。不知不觉,就醉了个酣畅淋漓。酒菜什么时候被撤下去的,他不知道。酒宴结束后是不是送客人走,他也没明确表态。既然他没有明确表态,小麦便自作主张将姐姐留了下来。既然已经留了下来,当天夜里,锦帐之中,自然就发生了该发生的事情。
当激情渐渐褪去,王洵的意识也慢慢清醒。望着躺在自己身边娇喘微微的女人,他突然觉得有些歉然。
无论是作为麦尔祖德家族巴结自己的礼物也好,作为暖床丫头也罢,毕竟这两个女子都跟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自己也应该给她们一个名分了,否则,她们日后也难以与王家的其他人相处。
正犹豫着,身体却又被小拙牢牢抱住。“郎君会带我去大唐,什么?”浑身上下抽搐成一团的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和腿却紧紧地盘在王洵身上,如同一只章鱼般,唯恐一松开便会失去。
第一章 笳鼓 (四 上)
如果赵怀旭所带来的消息属实的话,王洵封侯的圣旨就在路上。按照大唐的规矩,县侯可以取一妻三媵,也就是一个正妻,三个平妻子,至于宠妾和暖床丫鬟,则无任何限制。所以带小拙和小麦二人回长安,根本不成什么问题。他不解的只是,为什么对方在迷迷糊糊当中,还会提出这么一个扫兴的要求。想要追问,却又不忍将小拙推醒,只好笑了笑,轻轻躺倒假寐。
小麦的手也从后背伸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别怪姐姐,她这半年多吓坏了!”用脸紧贴着王洵的厚实脊梁,少女喘息着求肯,“她最怕的就是被你丢在这里。既不能回家,也找不到任何出路……”
想到当地人如何对待被丈夫遣送回家的女子,王洵恍然大悟。去大唐,对小拙来说,不仅意味着享受那里的繁华,还意味着彻底改变命运。特别是今晚自己借着就酒意夸大了的大唐,对任何曾经生活在被烧死的恐惧中的女人而言,估计都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这算是交易么?当激情有了价格,就变得索然无味。可即便是交换,又如何呢?自己曾经答应过他的父亲,带他们远离大宛。刚才清醒之时,怀中的女子又对自己百般逢迎。带着点厌倦,又带着点困惑与遗憾,他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