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得命,传下令去,为了能够多守几日,刘万利早就下令得等到敌军靠近再攻击,那几辆云车被镇州军退到关外之时,副将一声令下,守城的北汉军将收集的柴草打成捆,上面洒了油,用投石机抛到云车之上,然后用火箭射到上面,云车上面立刻火焰熊熊,这样雍军就不能攀到上面向城内射箭。这时,城下的雍军却和往常不同,没有尽量攀上云车放箭,而是用力将云车推倒,四辆云车倾倒在城墙上,搭了一个斜坡,这时候,城下号角齐鸣,镇州军左右分开,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雍军骑兵纵马奔上,铁蹄下灰尘滚滚,烟火四溅,竟然踏着倾倒的云车向城墙上面冲去。刘万利大声喝道:“射箭,射箭。”这时候北汉军也顾不得节省箭支,不要命地向雍军铁骑射去,这时候,雍军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将领已经大笑着冲上了城楼,碗口大的马蹄将两个北汉军踏在脚下,那将领手中的马槊挥舞,血光崩现,然后越来越多的雍军登上了城楼,壶关将破,刘万利心中浮现出四个大字,他几乎是有些绝望了,但是北汉人彪悍的血液让他几乎燃烧了起来,秘密传下军令之后,他指挥着城上守军拼命抵挡了一刻,然后大声喝道:“后退,后退,让他们上来。”此刻他颜面染血,彷佛恶鬼一般,城头的守军虽然迷惑,可是被他震慑,都是下意识地闪躲开来,还剩下四百余人的雍军骑兵几乎全部登上了壶关城楼,可是就在他们欣喜雀跃的时候,刘万利高声喝道:“放弩。”
接二连三的机簧声响起,五六十支乌黑的弩箭射入了雍军,几乎每一支弩箭都穿透了一批战马或者一个雍军骑士的身躯,狭窄的城头让骑兵无法散开,在退开的北汉军之后露出了三十多架神臂弩,这种弩是用来守城的,每支弩箭有四尺长,每次可以射出两支弩箭,却需要三个士兵协同使用,因为这种弩威力极大,百丈之内可以穿透铁甲,所以是最厉害的震关之宝,因为容易损坏,所以刘万利一直忍着没有使用,希望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出其不意占据上风,如今就是生死存亡之际,所以刘万利才会放雍军铁骑登城,然后暗中调了弩兵出来。现在弩弓大展神威,三轮攒射之后,雍军已经是伤亡惨重,这时候北汉军趁机合围,将滚热的沸油从云车上面倒了下去,将跟上来的镇州军逼退。云车终于在大火中燃烧殆尽,于是,城下数万的雍军只能眼睁睁看着登上壶关的铁骑被北汉军从容围歼,当真是肝肠寸断,壶关之上杀伐声渐渐减弱,突然一个嘶哑高亢的声音在城头高声唱道:“操吾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刚唱道此处,歌声突然断绝,城下雍军都是大恸。
荆迟丢下鼓槌,大踏步走下台去,取了自己的战马,也不穿衣甲,策马奔到壶关城下,望着关上泪水滚滚,这时候攻城的镇州军垂头丧气地缓缓败退,荆迟突然仰天高歌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雍军先是相顾愕然,然后便有将士跟着唱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歌声越来越高,响彻苍穹,一种悲壮慷慨的气氛在雍军中高涨,歌声越来越响,唱了一遍又一遍,雍军再没有战败的气馁和悲观,烈焰一般的信心和杀气凝聚成了无坚不摧的锐气。
这一曲《国殇》乃是无人不知的战歌,不论是雍军、北汉军都是耳熟能详,就是不识字的也能硬记下来,城下雍军气势大振,北汉军也是心有戚戚焉,一时之间居然有些神色如土,眼看着雍军如此强势,想到战败之后的结果,都是心惊胆战。刘万利站在关上,一掌拍在城墙上,心道,好一个荆迟,竟然在失败之后用这种方式鼓舞士气,眼中寒光一闪,他低声道:“取我弓箭来。”一个亲卫连忙递上刘万利的铜胎弓,刘万利乃是骑射高手,可开五石强弓,五百步之内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只是他腰间曾经受过重伤,力气不能持久,所以久已不能亲自上阵,如今他见荆迟赤膀上阵,心中动了杀机,尤恐他人箭法不如,乃亲自引弓。
荆迟一曲高歌,意犹未尽,指着城头高声喝骂,连日来的怒火让他恨不得将壶关守将生吞活剥,就在这时,一道几乎肉眼看不见的淡淡虚影从壶关城头射向荆迟,荆迟乃是雍军数一数二的勇将,骑射之术也是少有敌手,虽然没有听见弓弦响,也没有看清箭影,但是几乎是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那种被人盯上的恐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动身子,他双手空空,马槊也不能及时摘下,只能伸手抓去,白羽箭无巧不巧地穿过他的指缝,没入胸口。荆迟仰面向天,一声怒吼,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躯跌落马下,左右雍军大哗,抢了荆迟向后退走,雍军中立刻传出鸣金之声,数万雍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望着远去的雍军,刘万利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边的将领亲卫高声呼喝,语气都是兴奋异常,刘万利却突然觉得腰间酸痛,不由苦笑连连,想当初北汉军的勇将,如今已经只能指挥守城,不能冲锋陷阵了。
副将拄着长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狂喜地道:“将军神箭,那荆迟乃是雍军大将,将他射伤阵前,不仅雍军气势大弱,而且雍军失去了主帅,就是攻破壶关也没有什么用处,说不定明日他们就会退兵了。”
刘万利苦笑道:“若是如此最好,可是我若是敌军将领,攻城无功,主将被射伤,就是朝廷不会因此加罪,也会羞辱难当,必然不顾损失,死命破关,希望能够将功赎罪,只怕等到那荆迟生死一定,雍军就会再次猛攻,如今我们的底牌已经被人知晓,只怕接下来不过是捱一日是一日。”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毕竟不想打击正在兴奋激动的麾下将士,副将听了也是面色大变。
强撑着身体,安顿好将士布防之后,刘万利回到府邸,他的夫人早就忧心忡忡地准备了汤药热水,扶着他躺上榻去,替他敷药按摩,良久,旧伤带来的疼痛渐渐消去,刘万利才昏昏睡去。不知何时,刘万利忽然觉得鼻窦生痒,不由打了一个喷嚏,神智也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却看见自己五岁的爱子刘淮拿着一根枯草往自己鼻孔里面插入。刘万利不由发出爽朗的笑声,伸手将爱子抱起,道:“小顽皮,怎么跑来打扰爹爹睡觉。”刘淮忽闪着大眼睛,奶生奶气地道:“爹爹这几天都不理淮儿。”一脸的不满神情。
刘万利心中一酸,心中有些愧疚,暗悔一年前不该心软,让夫人带着孩儿从晋阳来此,当时只道壶关稳如泰山,谁知会有今日的危局,如今敌军压境,破关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自己乃是主将,若是偷偷将夫人和独子送走,只怕城中军民都要失去抵抗的勇气,可是若是不送走,一旦城破,玉石俱焚,雍军连日损失惨重,恐怕会屠城报复,只怕自己的夫人和爱子都要惨死在此。想到这里,刘万利不由身躯微微发抖,抱紧了爱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刘夫人捧着汤药走了进来,看到刘万利这种情态,多年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放下药碗,走到榻前跪下道:“相公,妾身本不该多言,可是如今局势如此,相公也要有所准备,妾身和相公结缡十二年,生死与共,休戚相关,情愿陪着相公赴死,可是淮儿年幼,又是刘家唯一的血脉,若是有了什么损伤,妾身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求相公令人将淮儿送回乡下,交给妾身兄长照顾吧,妾身兄长乃是庶民,就是将来万一,万一风云突变,也不会连累到淮儿的。”
刘万利心中剧痛,他又如何不怜惜爱子,想他少年从军,和新婚夫人不过是相伴三日就上了战场,总算是老天眷顾,才能生还,多年来夫妻聚少别多,家中父母全由夫人照看,直到六年前自己重伤回家休养,才有了淮儿的出生,也让父母临终前没有留下什么遗憾。然后自己又被派到壶关镇守,那时正是大雍和北汉战势紧张的时候,壶关一夕数惊,他自然不敢将家人接来。想不到如今家人团聚却又遭遇敌军猛攻,而且壶关局势岌岌可危。可是若是将爱子送走,只怕会影响到守关,刘万利终于避开了夫人哀求的目光,低声道:“夫人放心,雍军主将今日被我射伤,我们定可等到援军。”说到这里,却是心中长叹,如今哪里还有援军呢?刘夫人也是珠泪滚滚,她不是寻常乡下女子,也是读过诗书,略通经史,又是常年支撑门庭,如何不明白丈夫的言不由衷。
正在刘万利和夫人肝肠寸断的时候,侍女匆匆进来禀报道:“将军,副将大人求见。”
刘万利立刻清醒过来,将爱子交给夫人,道:“你先进去吧,这件事情我会考虑的。”刘夫人心中一喜,连连点头,抱着刘淮匆匆走进后堂,临走还没有忘记嘱咐道:“相公别忘记服药了。”
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吩咐请副将进来,刘万利拿起那碗已经有些温凉的汤药,慢慢的喝着,思忖着副将此来,会有什么事情呢?透过窗子看看外面,现在还不到黄昏,今日一战午时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守城诸事都应改已经料理妥当了,守城的事情他已经是驾轻就熟,如何处置应该不需向自己请示,自己旧伤复发,他也是知道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呢?
年轻的副将匆匆走进房间,一见到刘万利就兴奋地说道:“将军,末将有个计策,可以解壶关之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