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迟心中一紧,连忙握紧马槊,却觉得手足无力,这时,齐王却已经长笑一声,策马迎上,左右近卫连忙随着冲上,想将齐王保护起来。可是齐王马快,却已经迎上了北汉军的锋矢阵之首——谭忌。
谭忌原本正在冲杀的顺畅,却觉得突然被人架住了长戈,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金甲,火色战袍,除了齐王不会是别人。想到若是杀死此人,敌军必然大乱,谭忌不由精神一震,连出杀招,而他身边的鬼骑也围了上来,一定要舍命拼下敌军的主将。可是齐王李显也是练武多年,既有名师教导,又是多次上阵,论武艺也不输谭忌,而且他身边勇士极多,齐王这一杀出,他们也跟了上来,双方一番血战,谭忌的攻势还是被暂时遏制了,若是往常作战也无关紧要,可是现在北汉军落入重围,结果就不同了,趁着锋矢阵暂时被阻挠的机会,其他雍军加强了攻势,北汉军两翼和后面的阵形渐渐散乱,不过片刻,就有蜂拥而上的雍军铁骑接替了齐王的位置,将北汉军彻底包围了起来。
退到大旗之下的李显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么多年上阵杀敌,虽然由于他的王爷身份,直面危险的局面并不是特别多,可是也不是没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可是方才谭忌和他麾下的鬼骑猛攻他的那一刻,李显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是生死须臾。感激地看看荆迟,方才荆迟没有急着扑上来救人,而是迅速下令加强了攻势,让李显有机会退了下来。看看困兽犹斗的谭忌等人,李显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意,反而添了几分赏识,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见识过猛将勇将,可是像谭忌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却是不多见,若不是北汉军一开始就走错了一步,也不会有机会将此人困住。又过了片刻,荆迟麾下那些骑兵也终于及时赶来,他们加入战场,终于确定了大雍的胜利,虽然北汉军已经结成圆阵固守,但是没有援军,败亡已经是迟早的事情,大局已定。
厮杀了半天,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李显担心谭忌趁夜突围,又调来了步兵,在四下点燃火把,将战场照得通明,北汉军已经只剩下寥寥的三千人,李显更是控制了进攻的节奏,不愿意破坏了全歼敌军的战机。北汉军残军摆了固守的圆阵,而大雍军也在外面摆了一个圆阵,满满的消磨着北汉军的生命。围困的战圈越来越小,李显更是命令雍军轮流上阵,北汉军不得休息,越发疲惫,只要圆阵一破,就是全军覆灭之时。可是在谭忌的指挥下,这支北汉军居然还未丧失战力。
立在阵心,谭忌嘴唇干裂,身边的鬼骑也只剩下十七人,自从他领军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惨败。可是丛他的眼中却看不到失意和忧惧,只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冰冷漠然。这些北汉军本就是骁勇成性,虽然濒临绝境,可是他们和大雍都有深仇血恨,虽然说阵上交锋,死而无怨,可是他们却是不同,死在他们手上的大雍平民数不胜数,历来谭忌麾下的军士落到雍军手中,几乎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如今他们心中却生不出对谭忌的怨恨,虽然是这人主导了对那些让他们绝无生路的屠杀,可是这些军士也明白,只有在谭忌麾下,他们才有可能在短短几年积攒下足够的金银,虽然他们丧命疆场,可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有足够的金银可以过活。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战到底,只要北汉最后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会平安,这样的信念让他们虽然已经陷入必死绝境,却丝毫没有委屈求生的念头。
李显看得心中敬佩,道:“这样一支铁军,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难得,就是我大雍也罕见这样的骑兵,荆迟,你说本王招降如何?”
荆迟犹豫了一下,道:“谭忌深为大雍军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李显想了一想道:“我也知道一些事情,你也不用忌讳,这谭忌和大雍确实仇深似海。不说他父母亲族之死,就是这些年来他在泽州镇州杀人如麻,也是血债累累,不过本王实在爱惜他的人才,若是他肯归降,最多我将他调到南边去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显提高了声音,高声道:“谭忌,你已经身陷死境,若是肯归降,本王保证不伤你的性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并饶过。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虑一下?”
他的声音中蕴含了内力,虽然战场十分纷乱,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雍军也在将领们的示意下暂时放缓了攻势。
谭忌听得清清楚楚,他身边的近卫都听到青铜面具后面传来嘶哑的笑声,不多时,他高声道:“谭忌身为北汉将军,深受龙大将军厚恩,今日虽然落败,却是唯死而已,王爷不必费心,谭忌早已立誓,绝不会再受人屈辱。”
李显高声道:“你纵然不惜性命,难道你麾下将士的性命也不顾惜么?”
谭忌听了又是一笑,知道李显趁机打击北汉军的军心,想不到这齐王果然谨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打击敌军军心,他缓缓看看四周,笑道:“你们都是北汉之民,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说出来,本将军不阻拦你们求生就是。”众人听了都知道他并非想要骗出心志不稳的人杀之灭口,这是谭忌从来不屑去做的事情。过了片刻,众人齐声道:“愿随将军而死。”
谭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一个个子最矮的鬼骑身上,道:“凌端,你今年只有十七岁,你的两个哥哥都曾是我的鬼骑,可惜却都死在战场上,半年前若非你武功确实出色,又是苦苦相求,我也不忍将你选入鬼骑,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会怪你。”那个鬼骑连忙跳下马跪倒在地,取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英俊面孔,泣道:“将军何出此言,我们兄弟自幼无父无母,流落无依,若非将军传授武艺,如今还是人人得以欺凌的乞丐。端情愿和将军同死,请将军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谭忌听得只觉心中一暖,自从父母亲人亡故之后就已经冷若冰雪的心也觉得有些暖意,他淡淡道:“你起来吧,我不赶你就是。”见那个少年抹去眼泪,戴上面具,跳上战马。
谭忌仰面向天,拊掌而歌道:“天不仁兮生离乱,地不仁兮起狼烟;亲族父母兮化尘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虽报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难;杀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飘橹兮生灵涂炭;君执弩兮吾持戈,吾驱骑兮君相从;沁水寒兮葬吾躯,赴黄泉兮心意平;生死无惧兮慨而慷,逢彼旧人兮吾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