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彦伦忙道:“是,是。不过……”
萧铁奴问:“不过什么?”
卢彦伦道:“不过七将军之前所申明的生不封王之议,陛下自然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又不反对,这次为何却又提出此事?还有……”
卢彦伦还没说完,萧铁奴已经笑道:“你不知道!我岂同于其他几位兄弟?不见大哥加我为大元帅了么?别人封不得,我未必封不得!”
卢彦伦听了这话,一时说不下去了,种去病接口道:“生不封王之议出于相府,封王之议出自陛下,这中间的区别,是一可虑;陛下命议封王,当交礼部议论,再呈元国民会议议论,然后签押册封,到时候六将军再辞亦不为晚,这是正常途径,但如今礼部与元国民会议都未议定,却先让西北来议——这便不是真议,而是希望六将军能主动推辞,此为二可虑;陛下在知道七将军‘生不封王’之议后仍然议封六将军,那既是践约,也是为兄长的顾念昆弟之情,这叫兄友,六将军自当上表推辞,以助国家之大事,消解天下之潜危,这叫弟恭——若陛下已友而六将军不恭,恐封王之事未必能成,而旦夕之祸已埋萧墙之下!此为三可虑!六将军既能漠视天下人悠悠之口,为何反而不能看透这王爵虚名?”
种去病和卢彦伦所说的道理,萧铁奴本来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事情临头之时,当局者总有所蔽。萧铁奴接到消息后没有在诸将面前公开发脾气,而只是让种去病卢彦伦知道,这便是他于盛怒之下仍保有三分理智。这时脾气也发了,人也冷静下来了,才有些乏力地抬起手来,对卢彦伦道:“帮我拟信吧。告诉大哥,我的事情怎么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让他成为千古一帝!该怎么措辞你斟酌着,就用我平时跟大哥说话的口气来拟,不要太雅。拟完后交我画押。”
种、卢出来以后,卢彦伦额头冷汗直飙,抹了又抹,小声道:“六将军的威风可越来越厉害了,也就种将军你才敢这样顶撞他。”种去病笑而不答,卢彦伦又道:“七将军也真是,约定‘生不封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来个先斩后奏,事先也不和六将军商量一下,也怨不得六将军生气。”
种去病斜了他一眼,冷笑道:“商量?怎么商量?商量了就有用么?”笼住金钩的袖子一拂,扬长而去。
第三三五章 议封王(下)
这些年来,折彦冲的事业是越来越顺,不过生活这块和事业的巨大成功相比,却仿佛没什么起色。一个人欲望可以无穷,寿命、精力和感官却有限,因此生活上的享受亦有限。折彦冲的事业可以不断扩展到影响全天下,但他的生活终究逃不脱一个人的局限。
在会宁时,折彦冲的生活与其他部民没什么两样,最多是部里经济环境好的时候吃的东西好一点,但遇到汉部有事还是跟着大伙儿一起啃粗粮。那时候折彦冲和整个汉部一样——都还年轻,满心里想的都是事业,都是将来,对眼前的事也就不怎么顾管了。到了辽南安稳下来以后,他的生活条件才算有了个小小的飞跃,折府有了管家,有了丫鬟,有了仆役侍从,折彦冲的生活也算是有了专人照顾,这种情况即便是他被宗翰宗望软禁时由于宗翰宗望不敢太亏待他,所以也没什么改变。再往后,当折彦冲回到了汉部,由于常年在外领军作战,所以照料他生活的人就有了分化——分为内、外两个小系统,在内的是料理折府大小事务的管家,在外则是在军营中照顾他生活的光禄侍卫,这个光禄侍卫是从折彦冲的近卫中选出来的一个比较细心的老部民,行军驻扎时替折彦冲料理生活琐事,打仗也要跟在他身边往前冲。可以看出,这个光禄侍卫从本质上还是一个武夫,所以充其量也不过是保证折彦冲在外不冻着饿着罢了。
华元一六八七年,春,折彦冲下旨西巡,要去看看去年新打下来的西北疆土。由于一年前那个侍奉了他十几个春秋的光禄侍卫因病告退,折彦冲让完颜虎另找一个人代替,完颜虎寻了几个人却都不合折彦冲的意,直到这次出发前几天才由韩昉推荐一个叫刘仲询的,年纪虽然不大,但身材颀长,相貌清隽,为人七窍玲珑,做事谨慎小心,学识杂而能用,言语通而动人,又参过军,会些武艺,虽算不上精擅但也能骑能射,军旅常识无不通晓,又能文,能书,一笔小楷端正而有法度,分明是自幼练习又得到过名家指点,更可贵的是他于生活细节上极能用心又极会用心,从食物之精粗到寒暖之忌讳,从车马之安适到卧榻之温软,真是细心到一针一线上去了。自身边多了这个人,折彦冲便觉得起居出入、衣食住行都顺到心里去了,倒像整个人都换了一个活法一般。因打听他的身世,才知道是刘萼的儿子,皱眉道:“你一个礼部侍郎的儿子,来替我打这杂,太委屈了。你还是到朝中、军中谋个差事,以你这样的人才,将来或能成就一番事业。”
刘仲询听折彦冲言语中有驱逐之意,慌忙跪下道:“陛下,臣自幼娇生惯养,无论文武都是杂而不精,只知道怎么过好小日子,却不懂得怎么做大事业。每日不是斗鸡走马,就是饮酒作乐,所以在家里时,家父常骂我是败家子。直到这几日侍奉陛下,才知道臣这无用之躯原来还有这等用处,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就臣而言想来就是应在这里了。陛下,你别赶我走,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我改就是了。”
折彦冲笑道:“我哪有什么不满意,只是怕误了你的前途。”
刘仲询道:“什么前途,人生在世,称心最好。我这二十几年来,从没过得像今几日这般顺心。想来臣见到陛下之前,都有如陆上的鱼儿一般,等到了陛下身边,才像回到了水里。”
折彦冲哈哈大笑,看了他半晌,也觉不舍,便道:“那好,你就暂且留下吧。不过有个事情可得说明,你在我身边,管的是我生活上的事情,朝中之事一概不许多嘴,特别是关于你父亲的,你若道出一个字来,我马上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