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古利一面说,一面流着泪,这模样,与别的将要死的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区别谭泰看得心中酸楚,这哪里是他那位自小就敬重无比、跟随老汗横行辽东的兄长“谭泰,我将剩余的人手都交给你,我是不行了,我的本部依律要随我赔葬,他们与我一起,为你拖着明军……你逃走,不要走冷口,走别处逃走,越快越好,定要赶在别处明军闻知消息之前……”扬古利流了会儿泪,突然又道:“回去后,告诉皇帝,休要责怪武英郡王,非是武英郡王大意,实是明将太过狡猾……一定要打听出这支明军的将领是谁,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除了,不能让他壮大……若是他督师辽蓟,则不出十年,我满洲种无遗类矣”
谭泰听得连声应是,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仍然认为,此战的失利,一是遇袭,二是兵力不足自然,也和那伙明军火力强大有关,哦,对了,和自己兄长扬古利有些老糊涂也有关系,他指挥上是明显出现了失误……
只要想找理由借口,那总是容易的,建虏自起兵到现在,走了几十年的运气,也养出了骄娇之气,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并未因此而出现明显下降,但已经不太会反省自己的错误了事实上,像建虏这样的蛮族,自我堕落的度之快,绝对是在文明种族之上的扬古利看谭泰这模样,便知道他并未往心里去,他心刻心中极是清明,知道自己怕是撑不过去了,因此强自支撑,一把抓住了谭泰的胸襟“谭泰,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不差,禀报皇帝此次大败,你少不得要吃责罚,但若你把我的话带去了,皇帝便会从宽处置……你给我记牢来”
谭泰这才悚然动容:“是,兄长,我会的……兄长,我还是护着你杀出去,明人挡不住我们”
“明人不用挡住我们,只要跟在后边不停追杀就是,我们如今辎重已失,无粮无药,伤兵满营,如何能脱身?”扬古利喟然长叹:“我本部留下,轻重伤者留下,无马者留下,其余人手,你全带走……就是现在,记着,将我的话带与皇帝”
谭泰仍然想来苦劝,却被扬古利生生赶走他只得清点残兵,准备离开不清点还好,一清点之下,他不禁心头发冷虽然阿济格对于殿后没有重点安排,可也给他们留下了八千兵马,而现在被收拢来的,就只有不足三百骑,连一个牛录都凑不满便是加上跟着他兄弟逃来的伤者,数量也不过一千“快走,快走”就在谭泰有些发愣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扬古利不知哪来的气力,又支撑着站了起来,他向着谭泰厉声喝道谭泰知道,若是此时不走,那他就真的走不了了他捋去眼角的泪水,强自镇静,上马呼了一声,引着自己这支队伍向着西北而去东面他是不敢走了,因为那支可怕的明军就是从东面过来的,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杀回延庆,从那边循被破坏了的边墙出去这个过程,将是极为艰难的,但却也是他唯一的生机望着谭泰等人远去,扬古利又是一声长叹当他知道自己伤势极重,很难再支撑后,他就下了这个决定,他可以死,但一定要令人将他此战所得告诉皇太极他原本希望自己的儿子阿哈旦能活着回来,但结果等到的却是阿哈旦阵亡的消息,他唯有将话托付给谭泰了“呜呜……”
一个建虏突然哭了起来,扬古利鹰眼向那边望去,却看到的是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看模样,这小子才十七八岁,或许此次入关,还是他的第一次出阵结果却要死在这里了“哭什么哭,我们是大清的巴图鲁,有什么可哭的,你杀过明人,上过明人的女人,吃过明人的牛羊,抢过他们的财物?”
扬古利每问一句,那个年轻的建虏便点一下头,他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此次入关,这些穷凶极恶之事,怎么会没有做过?
不但做过,而且做得不少。
“既然都做了,你死也不亏了”扬古利傲然道:“我与先汗一起东征西讨,什么苦没有吃过,你们这些小子一出生时,咱们就已经威震辽东,所以才会如此软弱……”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那马蹄声已经近在面前了,他没有再罗嗦,只是勒令诸军上前,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阵列,只求能发挥八旗勇士的勇武,能拖住明军一时便算一时了疾奔而来的,正是田伯光他领命击敌,先是去援刘景耀,击毙了阿哈旦,随后才得知消息,扬古利向这边退了,便又转身来追扬古利,途中遇着被扬古利反击击散的虎卫,得知扬古利手中可能还有千余人马,便稍事休整,然后才继续追来此时见到了聚于一处的建虏,他顿时低呼了一声,知道自己追上了目标扬古利见追来的明军数量也有千余人,而且他目光犀利,自然看出,来的正是他最为忌惮的那支明军强军他唯有苦笑了一下,看来明军那位将领思虑果然周全,连一丝可乘之机都不给他留下原本他还想着若来的是明军中的偏军,凭着自己部下的武勇,或许还能给明军一次重创,算是为自己戎马一身做个了结,结果却是让他再度失望咳了两口血,扬古利厉声道:“升我战旗,满洲好汉,就是死,也要迎着敌人而死”
顿时,一面正黄色的大旗升了起来,扬古利在旗下威风凛凛地撑着,浑身虽然都是血迹,但他却像没有受伤一样,举起刀一指:“杀啊”
第六卷 三五七、忽报前方射名王(五)
血浸沃了土地,这是罪人之血,用它们来肥沃这块受到他们铁蹄蹂躏的土地,再合适不过了对于负隅顽抗的建虏,田伯光当然不会讲究什么手段,他手中有一千多名家卫,都带着火枪和充足的弹药,而建虏大多是伤员于是他的战术很简单,就是用虎卫乙型胜过建虏约二十米的射程欺负对方,一排又一排的放枪,打得建虏几乎抬不起头来人数上的优势,火器上的优势,士气上的优势,于是就出演了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扬古利徒劳地驱赶着士卒进行冲锋,试图接近敌人给对方造成伤害,但结果是一批又一批地送死罢了打到后来,就是他身边所剩的那几名骁骑卫,都已经破胆,再也没有斗志,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等死扬古利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终究是一点本都别想扳回来了“对面明将听着,我乃大清等公额驸扬古利,请你家主将一会”扬古利心中犹自不服,他至少想知道,究竟自己败在了谁的手中“等公?那是什么狗屎玩意?”对面的枪声果然停了,然后,传来一声冷笑:“夷狄之有君也不如华夏之无,何况还是个什么等公,就算是老奴努尔哈赤,还有你们现在的什么天聪汗黄台吉,也不够资格见我家公子”
田伯光的回应不出扬古利意料,他遭此惨败,被对方轻视侮辱都是再正常不过他们建虏也没有少羞辱明国,此次阿济格出关,发觉高起潜、张凤翼等人逡巡不前,只敢尾随于后,不就是砍长城边上的松柏,在上面写“各官免送”的牌子扔在路边羞辱他们么但田伯光如此嘲笑,还将老奴与黄台吉的本名都喊了出来还是让扬古利羞愤:若非他无能战败,哪能令先汗与今帝蒙辱“你家主将是谁有没有胆子报上名来?”
他此刻,当真是忍辱负重,想要知道究竟是何方人物击败了自己对面之人听了后,似乎稍等了片刻扬古利又叫道:“莫非你家主将竟然是不敢报名的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