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页

“小北平,累不?”老班长叼着烟袋锅子,笑嘻嘻的问道。

“不累。”大栓乐呵呵的回答,他是连里唯一的城市兵,按说和这些吃大茬子粥长大的关外汉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自小吃苦受累的薛大栓丝毫没有城市人的油滑和娇气,很快就融入到团体里去了。

部队上伙食虽然不够好,但是管够,吃了两个月军粮,大栓觉得体格都比以前好了,心情更好,整日唱歌行军,擦拭大炮,还能听文工团的女战士说快板,每天都跟过年似的。

大炮就位以后,炮击开始,一枚枚炮弹飞向长江对岸的武昌,大栓负责装弹,抱着一枚枚擦得锃亮的炮弹推进炮膛,炮手一拉炮绳,炮弹出膛,震耳欲聋,大栓学着老兵的样子张大嘴巴,防止耳膜受伤。

随着炮击的持续,阵地上硝烟弥漫,耳朵渐渐失灵,全靠手势和旗帜指挥,每发射一轮炮弹,地面就颤抖一阵,就跟地震一般。

忽然,一阵奇怪的啸音传来,经验丰富的老兵们顿时变色,大栓就看到老班长张大嘴对自己喊着什么,然后一阵气浪袭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敌人的炮火命中了我军阵地,数门大炮损毁,十几名战士牺牲,受伤者更多,大栓睁开眼睛,耳朵里嗡嗡直响,看什么都是红色的,爬起来一看,肚皮上一个大口子,花花绿绿的肠子淌了出来。

“我要死了……”大栓心里一凉。

自己才二十出头,还没娶媳妇,就要死在遥远的异乡,临死前也见不着爹娘了,可大栓一点也不觉得悲哀,甚至也不觉得疼,他踉跄着站起来,硬生生把肠子塞回肚皮,随手扯了根背包带勒紧了,又去抱了一枚炮弹,跌跌撞撞向大炮走去,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炮弹填进炮膛。

战友们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小北平竟然是这样一条不怕死的硬汉,肠子都淌了还照样作战。

“卫生员!”老班长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大栓拉动炮绳,大炮被后坐力推动向后剧烈一震,炮弹呼啸而出。

卫生员和战友们冲上来,七手八脚帮大栓包扎伤口,用担架抬了下去。

如今解放军的医疗卫生条件已经远胜从前,伤兵很快得到救治,一个日本籍的军医帮大栓缝合了伤口,告诉战友们,伤员无大碍,只要防止别感染就行。

老班长这才放下心来,叼起烟袋锅子和野战医院的熟人说起大栓的英勇事迹来,正巧军报记者在附近寻找新闻线索,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耳朵竖了起来,笑眯眯走过来道:“同志,我想采访一下你们可以么?”

薛大栓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汉口的大医院了,洁白的床单,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还有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都让他松了一口气,死不了啦。

一群没有扎武装带的首长在医院领导的陪同下前来视察,挨个病床的问,哪个地方人,哪个部队的,怎么受的伤,轮到大栓的时候,为首那个瘦削白脸浓眉毛的男子忽然笑道:“这不是军报上报道的盘肠大战的英雄炮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