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走在黄泉路上,谢紫殷并不想死。
所以他走回人间,像披着躯壳皮囊行走在世的孤魂野鬼。
谢紫殷已经不是谢氏大族的谢紫殷。
他孤身一人。
他漂泊不定。
他无处可去。
也无家可回。
在皇权的倾轧之下,所有人都为帝王的猜疑付出惨痛可无可挽回的代价。
他眼睁睁看着家族一夕间如山倾倒崩塌。
谢紫殷想,就算新帝彼时闯进寝殿,不曾提剑杀了先帝,他自会动手弑君。
也许身为谢紫殷时,他学忠君爱国,学如何为人臣子,学得极出色。
然而教给他“忠君”这二字的人,已被皇权侵蚀而至的锋刃所毙命。
他从地狱里回返人间。
而他已一无所有。
……雨急急而来,滂沱隆隆。
张开的伞面承着雨珠,响声几乎要盖过祭祀时的唱喏。
然而帝王在偕陵山敬告天地、祭祀祈福。
天意便需得给这位“君权神授”的天子回应。
急雨戛然而止。
霍皖衣立在廊下,与人群隔得极远,微眯着眼睛,视线掠过看不清面貌的天子,定定停在谢紫殷的背影上。
展抒怀摇着扇呼出一声哈欠:“昨夜没来得及问你,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新帝已经答应了?”
霍皖衣道:“我会在六日后离开盛京。”
展抒怀哂笑:“看来霍大人风采不减当年,所谓取贤用能”余下的话语未出,展抒怀看尽他的神情,转而道,“谢相究竟是什么想法?”
远处人声喧嚣,似在因戛然而止的雨高呼“万岁”,在圣明贤德的赞誉声中,这改朝易代的事迹,似乎已变成百年之前的旧事,而非眼前。
人们喜欢忘记。
而霍皖衣想,他有太多事情忘不掉。
以为自己忘了,梦里又会记起。
他几乎是在叹息:“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也不明白,谢紫殷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们曾经是宿敌,那谢紫殷无外乎是想要和他于朝堂较量。
可他们并非宿敌。
如果他们曾经即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仇人,那谢紫殷无外乎是要利用权势将他压低,教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可他们并无血仇。
如果他们曾为挚友,那谢紫殷算是在为他重回朝堂铺下坦途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