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
去领结婚证那天早晨,程骁南应该是起得非常早。
虞浅6点起床时,他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系衬衫袖口的扣子。
程骁南很少穿这样纯白色又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头发还没抓,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显得更少年感。
新种下的虞美人被阿姨打理得很好,又开了。
这次是黄色和橘色混搭的,绽放在阳光下,显得整间客厅都十分明媚。
程骁南就坐在这样的明媚场景里,在晨光中回眸,和虞浅打着商量,问她:“网上说是8点30开门,要不我们早点过去?还挺想快点把结婚证拿到手的。”
家庭原因,虞浅一直没见过结婚证。
她其实和程骁南有同样的想法,也挺想早点去民政局。
也就点头应下:“我先去洗漱。”
虞浅洗过澡再出来,床上已经摆好了一件白色衬衫。
其实虞浅自己也很少穿白衬衫,她喜欢更时尚成熟的款。白衬在她看来,太过于少女素净。
但拍结婚证上的照片,只能穿这个。
她脱掉浴袍时,程骁南就站在卧室门口,倚靠着门框看她。
估计是想要早点领证,看着她刚出浴这种勾人的样子,也只是偏了头清了清嗓子,没凑过去乱来。
虞浅慢条斯理穿好内衣套装,衬衫扣子一颗颗系完。
等她转身从柜里翻出一条包臀的西服裙套上时,程骁南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是不想让我出门了吧?”
虞浅问:“那我穿什么?”
程骁南还在盯着她的裙子,过了一会儿才说:“都行,穿吧。”
最后虞浅还是换掉了那条包臀裙,程骁南在她关上衣柜时欠欠开口,才说了一句“可以晚上穿......”,话都没说完,就被虞浅推出了卧室。
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坐在餐桌旁吃了早餐,只不过今天没一起去厨房洗碗,隐约中,两人都有那么一点“赶时间”的急切。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程骁南和虞浅坐进车里,帮虞浅系好安全带后,他发动车子,在发动机启动的轻微声响里,问她:“准备好出发了么?”
虞浅偏头,看着他。
程骁南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扯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准备好出发了么?”
问完舔了舔嘴唇,自己先笑了,“我刚才问过了,是不是?”
这个当年从校园里频频翻墙出来的“不良少年”,居然也有紧张的时候。
去民政局的路上,虞浅接到孙月的电话。
这位小助理在电话里欢快地嚷嚷:“浅!你们今天去领证吗?恭喜恭喜呀!”
孙月打电话来主要是约他们吃饭,说如果晚上没什么事儿,她和她男朋友请大家吃饭。
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时,孙月的声音明显小了一点,有些羞怯,但难掩兴奋。
虞浅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虞浅本来还有些疑惑。
孙月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天领证的?
等她点开朋友圈,疑惑解开——
程骁南出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一张朋友圈,照片上是他的手,手掌向上,白皙的掌纹上有一点点汗意,在阳光下,像有几粒微小金粉撒在手上。
有意思的是,反光的汗就在感情线附近,他配了个文案:还挺紧张。
发完朋友圈,也不等别人问他,第一时间自己给自己评论。
像中老年人似的,在评论区写着:
【统一回复,今儿领证去。】
还带了“儿”话音。
说不上是到底是紧张,还是嘚瑟。
虞浅又看了一眼这张照片,背景里还能看到虚化的落地窗和虞美人花。
程骁南的手,本来应该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干净,但前些天在国外他去厨房帮忙,又被烫了一下,大拇指指腹上有一点棕红色的伤后痕迹。
虞浅看着照片,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是她第二次见程骁南。
程骁南在她那辆跑车上用滑板砸出来的痕迹,并不算严重。
但由于车子本身价格比较高,去4s店处理好,也花了不少钱。
当时的虞浅并不缺钱,所以她迟迟没联系程骁南,觉得让高中生来支付这样的修车费用,是有些昂贵了。
隔了不知道几天,她在傍晚时收拾卧室里的东西,发现一张压在粉饼盒下面的纸条,是她抄下来的电话号码。
她看着电话号码,又想起程骁南在她胳膊上写下电话号码时微红的耳朵,还有望向她时,眼里的坦荡大方。
虞浅干脆拿手机给他发了个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到时候修理费少要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程骁南信息回得飞快,说让她现在去一趟学校后街。
他在信息里熟稔地说,老地方见。
虞浅到后墙没一会儿,程骁南翻上墙头,蹲在墙上和她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他从墙上跳下来,虞浅才弄明白,那些浓密地攀附在砖墙上的爬山虎,为什么会有一小片稀疏。
合着都是他们这群皮学生,翻墙时候弄的。
虞浅这样问时,程骁南笑了笑:“我一好学生,怎么可能天天翻墙,这不是为了快点还钱么,走这边方便。”
他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再说,我身手这么利落,能伤到爬山虎?”
虞浅注意到,他说的不是“刮”也不是“蹭”,用的是“伤”这样的字眼。
那天后街的路灯亮着微光,有飞蛾扑闪着翅膀扑向灯罩。
初秋的风一吹,隐约还能听见蝉鸣,掺在树叶“唰啦”声里。
校园里亮着的灯,像镶嵌在楼体上的方形宝石。
程骁南穿着附中校服,站在她的跑车旁,拿着她的手机加了微信。
然后很是大方地问:“多少钱?转给你。”
虞浅想一想,报了个数:“390。”
程骁南正在操做手机的手指停顿一瞬,然后抬眼。
他手机屏的灯光落在他瞳间,映出一星光点,少年眉眼间宛有星河。
只不过这星河里,都是戏谑:“390块,少说了个0吧?就你这车,390可能只能加个油,还加不满。”
虞浅倒是没想到,高中的男孩子对修车费用什么的这么懂行。
她还真的是懒得编,少说了个“0”。
面前的少年拿着他们两个的手机,垂头按了几下他自己那个,忽然又抬眼,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笑得露出一点酒窝:“把你车砸坏了,赔偿是我应该做的,不用想着替我省钱。”
这话说得,好像她对他多格外照顾似的。
其实不过是看他是学生,觉得这笔钱太难为他而已。
程骁南说了两个方案:
要么,他直接转给她3900。
要么,他按她说的数来,转给她390,剩下的钱3510块,他用来请她吃饭。
这弟弟当时眯着眼睛算了算,说要是吃稍微好点的,一顿按500块算,7顿也就吃完了,可以连着请她吃一周的晚饭。
要是她没空,一周吃一次,吃七周,那也是行的。
校园里传来一阵铃声,像是某节课的下课铃。
程骁南在那阵铃声里,坦然地说:“我其实希望你选第二种,你呢,想选哪个?”
虞浅没时间连着出来吃饭。
拖久了也会觉得有些麻烦,她顿了几秒,等铃声停下,才不解风情地说:“直接转吧,3900。”
“哦,那行。”
程骁南对她的选择没说什么,利落地垂下头,对着手机鼓捣几下。
虞浅听见她手机在他手里响起提示音,他点一下,应该是帮她把款收了。
但这人没把手机还回来,用他的手机拨了她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铃响起来。程骁南一抬眼:“你没存我号啊?”
虞浅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也就没想着存。
程骁南用她的手机存好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亮着的屏幕里写着他的名字。
他也还是又说了一遍:“我叫程骁南,姐姐,你呢?”
“虞浅。”
程骁南似乎也在存她的号码:“余数的余么?浅是哪个浅?浅色?”
他又把他的手机递过来,“干脆你帮我写上得了。”
可能是他这个过程太过于坦坦荡荡,虞浅也就没拒绝,在他手机上戳了几下,打上自己的名字。
“虞美人的虞啊?挺特别,好像我们一个学校都没听说谁姓这个姓的。”
虽然知道了她的名字,程骁南再开口时也还是叫她“姐姐”:“哎姐姐,你心挺大啊,都不看一下我到底给你转了多少钱?”
虞浅点回到微信里,才看见程骁南没按照他说的两种方案里任何一种来转钱。
他转了3400给她,差了500。
到底是高中生,手里能有这么多钱,已经很多了。
也有可能是钱不够了,虞浅当时想。
程骁南却弹了一下放下一半的车窗玻璃:“还你3400,剩下的500块,用来请你吃顿饭怎么样?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饭店你定,贵点没事儿,算我的。”
“不用,我回去了。”
“别啊,账还没还完呢,你走了我心里惦记这事儿,学不好习,容易影响我高考。再说了,你不吃饭我也得吃,不然麻烦姐姐送我一段路去饭店?然后我请你吃饭?”
虞浅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他是背着书包出来的。
她记得附中挺严的,这个时间段再背着书包翻墙回去,也太容易被抓住了。
也是从那顿饭开始,他们慢慢熟悉起来。
那天到底聊了什么,虞浅已经记不清晰。
只记得席间一个片段,程骁南伸出手给她看,干净的手掌上有一道划伤,说是翻墙时被墙头石角给划的。
程骁南眉眼含笑,状似不经意地说:“你说,我划伤的这地儿,是不是叫感情线啊?”
民政局在二环和三环之间,正好需要路过一段繁华街区。
又赶在早高峰的时间段里,车子堵在街上,挪动缓慢。虞浅收起手机,看了眼程骁南,他抿着唇,酒窝浅浅显露,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可能是留意到虞浅的视线,他抽空偏头,看着她:“这交通状况是不是嫉妒我要领证?怎么堵成这德行。行吧,好事多磨。”
因为车子半天过不去红绿灯路口,程骁南闲下来,扶着方向盘说:“我说我会背诗,你记得么?”
虞浅隐约记得。
好像是除夕那天,程骁南背了舒婷的《致橡树》,后来他说他大学时候还背过一首英文的诗,以后背给她听。
程骁南问:“现在想听么?”
“嗯。”
他会的那首诗,是威廉·巴特勒·叶芝的《whenyouareold》。
“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dgrace,
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
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
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容颜,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皱纹。”
这诗是大学时艺术节,当时他所在的班级被系里逼着必须出个节目。
一群男生除了打游戏就是打篮球,哪来的节目,也就程骁南有点小才艺,会弹吉他,唱歌也好听。
但他不乐意表演,被班上同学轮流劝了几次,都没用。
当时班上的女生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平时一个个都爱唱爱跳着呢,关键时刻都不肯上台了,转头来劝他:“程骁南,你学吉他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吉他吧?学校里就没有你喜欢的妹子?你上去表演,顺便表白,一举两得!”
程骁南看她们一眼,说:“喜欢的不是妹子。”
几个女生被他说懵了,你看我,我看你。
一个女生愣了一会儿,忽然磕磕巴巴开口:“什么意思?我的妈,你喜、喜欢男的......”
程骁南“啧”了一声:“瞎琢磨什么,喜欢的不是妹子,是一姐姐。人又不在我们学校,我上去唱什么劲儿?”
可能是出节目的事儿拖得太久,班里指导员老师说,让来个诗歌朗诵串烧,强制全班同学必须参加。
诗可能是班里女生们选的,都挺抒情。
当年程骁南站在舞台搭建的金属阶梯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感情,机械地随着大众背完所有诗,然后鞠躬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