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我喜欢呆在家里。”
他又重复了一遍。关于童年、冬天和爷爷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现,让费嘉年有些恍惚,他正欲继续往下说,突然意识到这把伞下的小天地安静得过分——纪南不说话了,耳边只有雪落在伞上的沙沙声。
疑惑迅速转变为忐忑,接着懊恼排山倒海而来,费嘉年的微笑僵在了嘴边。
“喜欢呆在家里”这句,八成让纪南以为是他在抱怨大冷天还得送她出来。
不是那个意思。辩解的话就在嘴边,但气氛无疑跌到了冰点以下,任何话都像强行找补。费嘉年抓紧了雨伞柄,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心跳都放慢了。他不相信世间有神明,此刻却祈祷前方有雪崩迎面而来,最好将他们二人一并掩埋,从脚埋到头顶。
脚下是两串脚印,一串属于她,一串属于自己。大门就在前面五六米,叫的车子已经到了,纪南呼出一口气:“不用送啦,我跑过去就好了。”
她把下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瓮声瓮气的,不等费嘉年说话就低头钻到了伞外,雪还很大,毛线帽子上很快落满雪花。
“走啦。”她挥挥手,仿佛带着笑意,只是不清楚有几分真假。
费嘉年机械地点头。
她灵活地钻进汽车,车门一关,绝尘而去,连再见也没有讲。四周天地俱寂,有树枝被积雪压断倒地,可是倒在草丛里,也无声无息。
费嘉年第一次觉得世界这样安静。奇怪,天寒地冻,他的掌心却有汗。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何安平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带钥匙。费嘉年隐隐有了预感,何安平却如释重负:“带了就好,妈妈现在要去趟公司,你等会儿自己上来啊,楼下密码锁知道怎么开吧?”
高效就是何安平的人生信条,费嘉年走到半路,她的车从地下车库里缓缓驶出,在他身边停下:“冰箱里有速冻包子,你自己记得吃啊,别饿着。”
在北京多年,她的南方口音已经逐渐淡化,只有在说“包子”这个词的时候还有点别扭。
费嘉年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爸妈刚从外地回信川的那段时间。何安平忙着工作,费建明捣鼓着要跟朋友做什么生意,也一天到晚不着家,费嘉年放学回来,玄关鞋柜上贴着字条,是妈妈写的,说买好了速冻食品放在冰箱里,让他自己用微波炉转一转。
在所有的速冻食品里,最好吃的是速冻八宝饭,最讨厌的是速冻饺子,因为饺子需要烧水下锅的,并不像何安平随手扫进买菜篮里时设想的那样,“速冻食品嘛,微波炉就能解决,又方便又安全。”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暖气却开得很足。费嘉年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觉得这里实在安静得可怕,需要一点声音,于是打开电视。电视台正好在放相声:“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
饺子,还有这回事呢。
费嘉年打开冰箱,早上买的猪肉糜还放在冷藏柜里,本来想着下午拌馅的,何安平说让他自己吃速冻包子,想必是做好了到晚上也难回来的准备。
没有关系,速冻包子也可以。他看过了,有猪肉馅的也有白菜馅的,正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何安平这套房子对独居女士来说有点太大了,费嘉年一下午没闲着,先用吸尘器把里里外外吸了一遍,又拿抹布把桌子柜子都抹干净。阳台上还晾着衣服,本就是烘干机烘过的,但何安平坚信衣服要经过紫外线照射消毒才能干净,硬是挂了一上午,他收下来叠好,一一放到衣柜里。
这一堆事情忙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天色暗得很快,天空被地面的积雪照亮成红色。电视屏幕上是以新年为主题的电视综艺,一群漂亮精致的男男女女分成两队做对抗游戏,有人大笑,有人抱在一起翻滚厮打,很热闹的样子,费嘉年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周围的一切都整洁锃亮,没有家务需要他做了。
这里没有高中生需要补课,或是一位老人急需他照料,抑或是一个病得抬不起头的女孩,小声又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买来早餐,没什么事等着他去完成,也没有人需要他。
站在这间暖融融的屋子里,费嘉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没有这样了。上一次还是念初中的时候,他期末考了全校第一名,拿着成绩单回家,父母全都不在家,冰箱上贴着熟悉的字条,他像往常一样煮了水饺——初三,已经可以自己开火了——吃掉晚饭,把碗筷都洗干净,又写完寒假第一天的作业,晚上八点,他因为无事可做,已经躺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