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孩子冻感冒,“我带你们进去跟爷爷打声招呼,说两句话,就送你们回舅公家,怎么样?”
“好。”
她才刚要敲,门就开了,老陆显然是听见她说话了,指指病床,“去吧。”
此时的陆老头,哪还有当年的风光?头发不剩几根,身形瘦小得仿佛被榨干的油渣,脸色寡黄,嘴唇干焦,嘴角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躺在病床上微微掀开眼皮子。
咕噜咕噜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可惜大家谁也听不懂,三个女孩害怕,紧紧拽住妈妈的衣服。
卫孟喜于是就把她们护在身后,代她们说话,也不称呼:“我带孩子们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病吧。”
“咕噜咕噜……”嘴巴里除了有怪声,还有怪味。
卫东根宝倒没那么怕,他们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油渣”,实在是很难跟以前动不动就踹他们,骂他们“白眼狼吃白饭”的坏爷爷对上。
十五岁的他们,嘴巴蠕动几下,也叫不出“爷爷”两个字。
陆老头的呼吸好像更急促了,他想抬手,但抬不起来,只能缓慢的动动眼珠子,似乎是在分辨病房里的是些什么人,他最看重的老大来了没,一定是来了,可他怎么看不见呢?
病房里这股浓重的血腥味原来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卫孟喜也有点反胃,“好好休息吧,大哥和广梅老五我们会联系他们,让他们尽快赶回来。”
听见儿女的名字,老头的眼皮又再次掀开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卫孟喜就带着孩子出去了。
回到车上,卫小陆忽然叹口气,开口说了今天出门以来的第二句话:“妈妈,你和爸爸一定要好好的,不能生病。”
卫孟喜苦笑,世界上哪有不会生病的人呢?都是吃五谷杂粮的,都会生老病死,上辈子她已经活到生无可恋随时想死的状态了,因为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人了。
可现在不一样,有爱人有儿女有朋友,她贪念太多,就是阎王要抓她,她也要逆天改命的!
“不过,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假如哪一天你跟爸爸生病了,我肯定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们,拉着你们手,给你们换尿布,给你们喂水,护士姐姐打针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她轻点儿……”说着说着,倒把她自己说哭了。
她一哭,大的四个也开始抽鼻子,纷纷看向窗外。
卫孟喜的心也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对于生重病的人来说,将死的时候其实是知道自己将死的,医生护士和家属的“善意的谎言”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畏惧死亡,想要挣扎,想要求得最后一线生机……可当都徒劳无功的时候,唯有陪伴能减轻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畏惧。
哪怕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缓慢到来的死亡,其实也是一种重要的临终关怀。
卫孟喜不由得想到了安乐死,她是非常赞成的。上辈子见过很多治不好的患儿,在最后几天日子里,妈妈也放弃让他们挨几刀受罪了,于是就会帮他们好好洗个澡,扎个头发(如果还有的话),换上新衣服,摆上他们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就这样慢慢的陪着,尽量让他们勇敢一点。
相比那些不顾一切抢救,又是切管插管穿刺的,最后带着一身机器“滴滴”声离开的,卫孟喜觉得陪伴着安然离开,也是对生命最后的尊重。
她以后走到那一天的话,她想干干净净有尊严的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离开,而不是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大小便失禁,她觉着自己到了六十岁就可以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她这五个孩子会不会答应。
想着,很快来到孟金堂家,老人家很意外他们怎么突然来了,再一看孩子们个个成了小兔子眼睛,一问才知道是陆老头不行了。
他只是轻轻的“嗯”一声,就忙去给孩子们张罗吃喝,还要去收拾房间。
卫孟喜想了想,她不打算在这边住宿,主要是现在大的已经初三了,课程十分紧张,在这边多耽搁一天,学习进度就要差上一截,再何况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用忙活了舅舅,我们就是来看看您,待会儿就走,说不定……过不了几天还要来的,到时候再来叨扰您。”
孟金堂一想也是,“孩子上学要紧,那你们别耽搁了,趁天还没黑。”
卫孟喜留下孩子,又转回医院去问老陆,听说他想留在这边,于是也就不耽搁,把车子留给他,自己带着孩子们坐夜火车回家。
有车子,他明天还得去老家把陆老太接来,还要去老大丈人家叫他们一家子,以及广梅老五……他这个老三,要忙的事还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