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字一笔一划,十分正楷,像是小孩子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练出来的字,一点也不潦糙。
最新的一页上写着这样一段摘抄:“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放他走,要是它回来找你,就会永远属于你;要是它不回来,那么它根本就不是你的。”
那时候的她并不明白这样的话。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严倾分离,即便是想过,那也是一种想想而已、并不刻骨铭心的思想体验。
而今,尤可意颤着双手打开了那封信,看见了那个在记忆里出现得为数不多的字迹。
尤可意:
之前从来没有给你写过点什么,第一是觉得自己字太丑,不想丢人现眼;第二是头脑一片空白,没有足够的文字能力支撑起一封像模像样的信。
但事到如今,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就算很拙劣、很值得嘲笑,我也不得不动笔写下它。
其实我时常在想,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今天会是在干什么。
你会不会还在大学里活得无忧无虑,跳着你最爱的舞蹈,和同龄人一样为奖学金和成绩忙碌着,或者遇见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会陪你一起打水散步,陪你一起自习逛街。你会不会活得比现在更轻松快乐,不为金钱的问题发愁,继续做父母的掌上明珠,也许偶尔会有小烦恼,但比起现在我带给你的大困扰来说,那些事都微不足道。
于是我不自觉地会幻想很多场景,关于你的一切,关于你的喜怒哀乐。而当我从那些念头里清醒过来时,会一边笑自己的傻气,一边忍不住叹气。
我知道现实是不可以改变的,是不会由人的意志支配而有所转移的,所以我在盼不到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时,就只能加倍埋怨自己。
我多怕我是个沉重的包袱。
可时至今日,我必须承认,我就是那个包袱。
我拖累你,用一种很虚幻的名义,而事实上这段时间看的那么多书都在告诉我,真正的爱情并不是这个样子,不是剥夺对方拥有的一切,而是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一切双手奉上。但我没有做到,我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不顾一切把你带到我身边,然后看着你一样一样失去以前拥有的那些很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家庭,比如大学生活,比如物质生活。
而最可怕的是,即使意识到了这些,我也依然自私地想要这么一辈子拖累你,不放开你。与此同时我不断安慰自己,我在努力赚钱养活你,等我赚够了钱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就好像这么说就能稍微安心一点。
其实我们都明白,像我这种没有学历没有文化更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人,除了歪门邪道,真的很难成为什么有钱的人。也许忙忙碌碌一辈子,我也就是个车行修车的苦力,在这个小镇上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着,却连给你买台空调都要辛苦攒好几个月的钱。
想到那样的未来,有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没有方向。一边痛恨自己的过去,一边茫然未来的未知,我是个男人,可我给不起一个男人应该给你的一切。
尤可意,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明白“不配”的含义,当两个人不配,就算有爱情,日子也是无力的。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我们在一起,这样就好了,可是我心头沉甸甸的重量就像是一块永远挪不走的石头,它压在那里,我动弹不得。
当你的姐姐因为我被前来寻仇的方城打伤时,那块石头像是嵌入了ròu里。我惧怕如果她因此遭逢不测,恐怕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了。因为你之前为我失去的一切都只是物质生活,而今也许会失去的却是你的至亲,当失去这种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时,你才会意识到跟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你会后悔,会失望,会痛心,会怨恨。
那一刻,我别无他想,只想回到这个镇上找到方城。我不知道我想找他干什么,我只知道我心里的害怕已经像是洪水一样汹涌澎湃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我会被吞没。
我见到了他,他果然在这里等我。他对我的恨已经到了一种畸形的地步,让他盼望的全部就是毁掉我的人生,而他看得很清楚,要想毁掉我的人生,首先就要毁掉你。
我知道方城这个人如果想要做到一件事,就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并不在乎用余生的时光来报复我。他口口声声说着要对你不利,那些话像是刀子一样cha进我脑子里。
所以我没有再犹豫,我是抱着要杀了他的心态对他动手的。
可笑的是,写到这里的我竟然还萌生出想要安抚你的念头,希望你不要因此害怕我,希望在你眼里我还是过去的那个严倾。你知道我以前无数次隐藏起自己最肮脏的一面,怕把你吓走,而今亲口说出来这一面,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