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先领军经渭桥过渭水,稍作整军后,方才沿水向东行进,不过二十里,眼前便是泾水与渭水的交界之处,孝景帝的阳陵便坐落在此处,而在渡过泾水后十里处,郭汜大军便在此地扎营久等了。
朱儁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也知道,想要救援高陵,就必须攻破郭汜部,但这却是个极难的问题。
此次出征的士卒质量参差不齐,难堪大用,不止朱儁知晓,王允自己也是知晓的。而且如马匹等被多次征用,朝廷所有也所剩无几,且吕布出守高陵时也将多数带走了,等到了现在,长安军中只有曲长以上才配有坐骑。为解决这个问题,王允在长安强征剩下的所有马匹,连他自己也弃用双马轺车而改用牛车,这才勉强调拨给朱儁五百匹马,但还是杯水车薪。相比之下,别说凉军如今还有五六万余匹战马,就是郭汜一部,也有近八千骑军。
自世宗以来,世人皆以骑兵为上,步卒为下。如今朱儁兵势非优,骑兵不足,郭汜又扎营已久,占据地利,单纯从局势上讲,朱儁是极为被动的。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马匹不可骤得,但兵械尚算充足,出发之前,他请求王允大开武库,广配精甲,多发弩矢。士卒经验不足,他就多挑选老将作为帮手,其中以破敌都尉魏杰、威虏都尉杜楷、鹰鹞都尉盖顺、鸟击都尉焦矫、清寇都尉荣邵为首,这些都是前任谏议大夫盖勋的旧部,自董卓掌权以来多被弃用,此时都被王允编入军中。
渡过泾水之前,朱儁与他们召开军议,商量说:“我军渡河后,想要御敌不败,如今精甲利器在手,并非难事,但是想要突破郭汜一部,直解高陵之围,却又是千难万难,诸君以为,我等是上前主动会战,还是再令想他策?”
这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魏杰问道:“将军既然以救援为难事,又何必出兵呢?”
“救援为难事,不出兵则为必败,若是迫不得已,也不得不与为其难事。诸位不要疑虑,便是不能解围,我们也要想法鼓舞士气,以令奋武坚持日久。”
说到这里,朱儁忽然停下话头低头沉思,他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有个主意,但却不够贴切,此时和麾下召开军议,他一下子想通了关节,已有一个完整的计策了。
当日巳时,朱儁率麾下大部渡过泾水,仅留一小部在西岸,由鹰鹞都尉盖顺指挥。而郭汜早在岸边部署了游骑,立刻飞骑回报。郭汜得到消息,轻蔑地说:“这群老将新卒,前些日子干什么去了。而且没有马,竟也想解围吗?不必放在心上,等他们渡过泾水了,我再策马出兵,在我斫刀之下,看他们如何得活!”
这个决定让朱儁在未时完成渡河,若非朱儁疑虑郭汜会半渡而击,说不定渡河时间还能大大缩短。稍作饮食及休整后,朱儁令将士背水列阵,而后派出使者至郭汜营中,邀请他前来会战。
郭汜早有准备,此时当然慷慨应允,并领麾下三万众尽数出列,他们骑兵为先,步卒在后,很快抵达在北军阵前,阵线展开达六里之长,而这般大的调动景象,凉人多沉静不语,除去行军的鼓声之外,就只有默默踏行的脚步声。北军将士见到这番景象,都不由想起主帅在出行前所说的,真的强军在进攻之前,都如猛虎伏山般静如处子,凉人的表现可以说是最好的体现了。
郭汜骑马观察敌情,见北军多有惧意,不由以鞭指之,对部下们说道:“这都是些没有经过大阵的人,如何比得了我方健儿?如今虽然兵甲锋锐,也不过是送予我等罢了!”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显然深为赞同。
按照郭汜事先的安排,凉人并不急于猛扑决战,而是如乌云般逐渐向栅栏逼近,停在两个箭程之外。朱儁见状,对身边诸将笑道:“这是想在气势上压过我们,逼我们进攻呢!都不要着急,我们此来本就不是求胜。”于是北军各部也都传令下去,让他们沉心静气,不要轻举妄动。两军就这样在会战的边缘静等对面躁动。
眼看着已经要申时了,最先沉不住气的反倒是凉人。郭汜心想,反正朱儁背水列阵无路可去,我军中又多有骑兵,敌军的步卒根本跟不上来,便是自己先动,也大有胜算。于是对自己长子郭羡说:“你带两千骑士,先在侧翼射上一射,激激他们。”
郭羡得令后,公然在前阵领了部下,从两军之前堂而皇之地奔向北军南面,确如郭汜所言,奔到箭程之内向北军骑射,北军一旦以弩矢还击,他们就立马撤离至箭程外,让弩矢们纷纷插入雨后尚且湿软的泥土里,像是忽然长了一地灌木。几番下来,郭羡部射中者甚多,也一度在开始造成了一定的骚动,但负责南面的杜楷很快将这股骚动压制了下去。毕竟中箭者虽多,但真正破甲受伤的却少。杜楷自己亲自示范,到最前迎着中了一箭,又将其从甲衣上拔下,对士卒们鼓舞说:“贼军不敢死战,在远处抛射,如何能射死人呢?不用担心。”于是军心复稳。
郭汜见没有成效,也就把长子叫了回来,其长史扈靖上前建议说:“如今天色已然不早,我们若是就此退去,难免会受其余各军轻视。将军,战事本就是一鼓作气,既然不易巧攻,还是当速战速决为上。即使伤亡不小,但想来这也是西京里最后的军队了。”
郭汜稍有犹豫,但最后还是认同了这个观点,于是传令敲全军进军鼓。
鼓声响起,最先动的还是骑军,只不过此次在前的却不是以射箭为主的轻骑,而是浑身铁甲,顿项覆颈的铁衣骑士,他们不过三百余骑,但汇聚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一条从天上奔下的银流,而人人都是浑身发光的神人,直奔中军而来,顿时与北军短兵相接。
北军的前阵按照魏杰吩咐,罗列长矟三重,试图以此来阻拦铁骑。但郭汜敢用来冲击前阵的,都是剽悍善格的铁猛兽,非比寻常。北军士卒们见到其一往无前的声势,多少都有些腿脚打颤。怕什么就越打不过什么,第一轮冲锋,凉军的铁骑直直撞进了北军军阵里,第一列的骑士被长矟刺伤倒地,但铁马倒地撞了进去,打乱了北军的阵型。次列的铁骑紧随其后,顿时就将兵锋伸入阵型的缺口里。后面的轻骑军也随之赶来,不断射箭作为掩护。
可无奈阵型的缺口还是太小,北军为防止阵线崩溃,很快也投入兵力殊死抵挡,后列的士卒也用强弩进行还击,这样极大地限制了凉人后续兵力的进入,只能变成两军之间阵线完全贴近后的肉搏战。
郭汜看到这层层叠叠的情况,立刻令步卒赶上去换阵,把最前列的骑兵换下来,他说:“敌军的精锐都被吸引了,无暇他顾,我们赶紧整军,再从左右打开一个缺口,这仗就好打了。”
这个决策几乎是阳谋,朱儁指挥着各部维持战线,但对此情况却无法阻拦,毕竟骑兵就是快于步兵,而凉人步卒接换阵线的配合默契无比,远不是北军的新卒能够比拟的。他想调拨精锐跟随其后,却也施展不开。
短暂的时间内,他下定决心,将中军的指挥交给荣邵,嘱咐说:“哪里有势弱之处,你便率兵救之,若是力不能及,便收缩侧翼阵线,但不可使中军后退。”说罢,他领着十余名亲卫,直接往北面去了,他自知那里的兵力最弱,凉人攻过一轮后,必然会从此处再攻。
果不其然,那些铁衣骑士重整之后,兵分两路,主攻的地方正是最北面的魏杰部。魏杰应对非常狼狈,阵型几次露出溃散的前兆。但朱儁身穿银白色的铁甲,从中军赶过来,竟亲自加入厮杀。士卒们见主帅也如此舍生忘死,军心大振,一时竟奇迹般的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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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儁此时手持两杆长矟,更准确地说,是右手一把长矟,左手一根短矛。长矟用于远战,短矛则用在贴身近距离拼刺。朱儁虽说已年老,力气远不如以前大了,但动作还是很灵活,且出手又准又狠,长短武器在他手中就像两根小棍一样乖巧听话。凉骑的长矟刺来,他用灵活的身法和左右矛矟轻松地挡开了,若是有人想到他后面去,就会被他斜刺一击戳死。
率领凉人铁骑的乃是羌人月支胡邪褐,他领军杀了一会儿,忽而发现自己的部下已少了十来人,其中大半都是被一个老将刺死的,这极大地鼓舞了敌军的士气,也让自己损失惨重。
若是想要快速赢下此战,就必须杀掉这个老将。他有了这个觉悟后,片刻也不停留,立即催马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