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摇曳着,炭盆里的炭轻轻炸了一下,陆缄垂着眼把药瓶收好,道:“不早了,睡吧。”
林谨容坐着不动。
陆缄道:“忙了一天,你不困么?旁人可以偷得懒,你却是不可以,明日还要早起呢。”
林谨容回头看着他:“我和阿云的关系其实一直不太好。从斗茶会之后,就从来没有好过,只我们是亲表姐妹,又做了姑嫂,所以勉力维持。我也不是要怎样,就是告诉你事实。”言罢起了身,自到照台前去褪了簪钗。
陆缄默然立了片刻,道:“你多想了。即便是有,也是一时糊涂。等过些日子她想通了,自然就不会再怨你了。这会儿她只怕连着祖父和母亲都是怨的,又何论你我。”
林谨容不置可否。她不指望陆缄才听她说了什么,就信了她的话。陆云与他一道长大,是兄妹,她却只是个半路cha进来的陌生人,更何况陆云在陆缄面前一贯都是示好的,今夜这种事情,其实是陆云太过绝望,太过愤怒,才会沉不住气,才会露出马脚。
若是当时她在陆云刚掐上她的时候就开始叫嚷生气,最多也不过是个因为陆云情绪激动而造成的意外,伤得不重,伤疤去得快,人也忘记得快。若是陆云就此顺势闹腾大哭一场,还要说她这个长嫂让不得人,在这样的当口,为了一点小意外就和小姑闹个不休,最起码也是不体贴,小气。
反倒是留了伤痕,再加上她这样的态度,更让人轻易忘不了这件事。就算这次可以算意外,但下一次再发生同样事情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意外。陆云不是她逼着,不是她设了圈套才会对她有这样的举止,所以下一次,只要她适当给陆云机会,就会很快到来。
她今天这句话,只算是给陆缄一个提醒。告诉他,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外面显出来的那么好,那么亲密无间,她们之间有罅隙。这就完全够了。
青瓷香炉里的香灰渐渐冷了下去,炭盆里的炭火也渐渐灭了,屋里的气温渐渐低下来。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雪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屋里浸在一片沉寂的冷白之中。
有人轻轻拍了拍门,低声道:“二爷?”
陆缄从梦中惊醒,回头看向林谨容,她像只小猫,紧紧裹着被子蜷缩在c黄角里,被子几乎把她的耳朵下巴都盖住,只露出半张脸来,眉眼很安静,并没有受到惊扰,兀自睡得香甜。
陆缄替她压了压被子,轻手轻脚地披衣下c黄,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压低了声音道:“何事?”
“老太爷请您过去议事,好像是家里的铺子昨夜出了什么事。”荔枝的头发有些乱,紧紧裹着件厚重的袄子,显见也是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可知是出了何事?什么时辰了?”陆缄飞快地把衣带结好,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那点倦意瞬间当然无存。
“卯初。传话的婆子没说清楚,只是请您赶紧过去。”荔枝扫了他身后一眼,轻声道:“我把奶奶叫醒吧?”
“她起来也不过干坐着……”陆缄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你去打听一下太太和大奶奶是否起身,若是她们都起了身,你再叫她起来也不迟。”
话音未落,就见林谨容已然披衣起身,吩咐荔枝:“快给二爷备热汤。”一边说,一边去翻了件大毛披风出来,又拿了梳子:“就算是出了事,也不赶在这一时半会儿,仪容还是要的。”
陆缄安静地走到她面前坐下,由着她打散了头发。冷冷的雪光把他的侧脸照出了些平日不多见的冷硬之感,林谨容一边替他梳头,一边回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是昨夜起了火,烧了铺子。出事的铺子其实不是陆家最大的铺子,只是一间中等铺子,这铺子是陆绍一直管着的,管得也不错。做的是女人生意,卖的都是些珠翠,头面,从南边来的印金领抹,生色销金花样之类的小东西,但因为物事新奇,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
管事是个南方人,领着几个伙计在铺子里吃酒,酒醉,推翻了烛火,铺子货物给烧了,倒是没出人命,但把隔壁几间铺子也给烧了。之后那管事拔腿就跑,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陆老太爷借着这个由头,惩罚陆绍用人不当,推出陆缄去处理后事。但陆缄当时处理这事儿并不容易,本来已经压了下去的,把隔壁受损铺子的赔偿事宜给弄好了,后来又被人翻出来——其中一间小杂货铺子是一个寡妇的,那寡妇不明不白悬了梁,剩下一个半大小子,被人撺掇着,天天在陆家的大门前头停尸闹事,索要赔偿,索还人命,怎么都是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