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明知湿鞋穿着不舒坦,却也不言语。他听说林四这丫头因为上次的事情不但挨了打,还被遣到了乡下庄子里,他还以为不知有多难过委屈呢,谁知人家过得这样畅快,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早前看到那个蹲在石头上笑得无忧无虑的林谨容,心里竟然生出了淡淡的嫉妒和浓浓的羡慕——有母亲护着的人,才能把胆子养得这么肥。
从七岁那年成了林玉珍的儿子后,他从来,从来也没有这样快活过,不管隆冬酷暑,他都是每天很晚才睡觉,很早就起c黄,拼命读书习字学才艺,在陆建新和林玉珍面前恪尽孝道,规规矩矩当好这个儿子的角色,为了不给亲生父母添麻烦,他甚至不敢询问来往于两地的家奴父母亲弟的情况如何。
他已经忘了开怀大笑的滋味是什么,更忘记了在亲生母亲的面前调皮捣蛋之后那种虽然害怕被罚,但是被打狠了还可以遍地撒泼,反过来不饶母亲,要母亲哄的滋味。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他只是别人用来传承香火的继子,地位随时岌岌可危。他像一匹上了战场的马,只许往前走,不能后退,只能比别人更好,不能比别人差,就算是差,也不能差太多。
他最恨的是,林玉珍和陆建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谁谁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进士光宗耀祖,谁谁孝道感动天地,谁谁长袖善舞无数好人缘。但他只能沉默,他的反抗就是拼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做得是很成功的,林玉珍那样挑剔的人都很少能挑出他的错,陆建新就算拼命想生出自己的儿子,也掩饰不了对他的欣赏和期盼,陆云更是真心把他当同胞哥哥对待,家里的长辈兄弟们都看重他。可是他的亲生父母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和他亲热,表示关怀,生母一看到他就眼泪汪汪,幼弟不和他亲近,一看到他就跑得老远。
他不快活,但他却是极骄傲的。他的才名不是浪得虚名,他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努力得到的。就是诸梦萼先生,也极喜欢他。但也就是这位诸梦萼先生,看出了他的不快活,硬劝着他往这里来游一游,散散心。宁静美丽的景色,的确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可他遇到了这个从来对着他就没有好脸色的林四。他的好心好意每每就是被她当做驴心肝来踩踏,既然如此,就让她穿一回湿鞋子,走一回山道又如何?总能叫她记住这教训,以后再不敢轻易跑出来顽皮。
片刻后,苗丫上岸来,见到林谨容湿了的鞋袜,死活要拿她的给林谨容穿:“穿我的,干净的,今早才换的。病了怎么好?”
林谨容看着她那双比自家的鞋子大了许多的鞋,低笑道:“你怎么办?趿拉着我的鞋走?就这样吧。”
说话间,铁二牛已经收好了半篓子活蹦乱跳的小河鱼,又把网收好了放在腰间挂着,提起柴刀道:“四姑娘,是要往哪里去?”
“下游。”林谨容抿了抿唇,道:“就从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绕过去,我记得过了那道桥,风景极好……”
第63章:风景(二)
听林谨容说要从那条桥上过去,苗丫和铁二牛不由对视了一眼,默然片刻,铁二牛率先道:“好,听姑娘的。”
幽静的小道,蜿蜒着往山林里而去,湮没在绚烂的桃花梨花之中,暖风拂动,吹落满地繁花,偶然响起几声鸟鸣,越发显得清幽宁静。
但有个声音和环境十分不协调——林谨容的湿鞋子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啪叽”一声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陆缄淡淡地道:“四妹妹这鞋子还会唱歌。”
林谨容反唇相讥:“二表哥真是雅人,这样的声音都能听出音律之美来,回去后不妨作曲一首,叫做鞋子歌。”
铁二牛憋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放慢了脚步;苗丫则轻轻握住林谨容的手,小声道:“姑娘,要不,就和表少爷说,我们先回去,让哥哥带他去好不好?”
林谨容咬着牙笑:“不用。我没事儿。”
陆缄也不管脸色明显不好看的林谨容,自顾自慢吞吞地走着,偶尔还停下张望一下周围的风景。
长寿不过一个半大小子,对风景不感兴趣,对铁二牛的鱼篓更感兴趣——有种鱼好奇怪,头是扁平的,好像还没鳞片,饶是他跟着陆缄从江南来,自认为比一般仆役更见多识广,也从来没见过。有心要问铁二牛,又觉得丢脸。
苗丫发现,冷哼一声,掩住鱼篓:“看什么看?没见过鱼啊?”
“我没见过鱼?这么长,这么粗的鱼我不知见识了凡几”长寿撇着嘴比划着:“看看这篓子里的鱼,能吃么?不过一些烂鱼烂虾,手指宽的鱼就要吃,饿疯了吧?乡下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