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哽咽,可却死死攥着拳头,下巴扬得高高的:“可是不成,这江山就算是易位了,成了老四的天下,朕最多不过不甘。但若是朕为了皇位将大军召回,朕的皇位是保住了,可边疆的百姓却遭了秧。我大兴列祖列宗抛头颅洒热血,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打下来,才有了今日的大兴。可朕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将那些先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土地丢了,朕成什么人了?”
“西疆人素来暴戾残忍,过去五十年间,哪一回入侵我大兴领土不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哪一回不是闹得百姓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这皇位,老四若是非得要,就是拿去了,天下也依然姓顾。可若是城池丢了,百姓眼睁睁看着大军去了又离开,那和朝廷抛弃了他们有何两样?”
皇帝一步一步踏下那长长的石阶。
他过去总是不理解,为何先祖们将这宫殿建在高高的石阶之上,那一路雪白的玉雕到底有什么意思,今日终于明白。
做帝王的,不能为眼前事物所困。富贵,权势,安乐,享受,若是贪恋它们,你就会被蒙蔽双眼,看不清大局。
可一旦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当你孑然一身立在那里,才会在冷风里清楚地意识到,这天下都指着你,这江山都在你的手里。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那些渴求太平盛世的目光有多炙热,你都清清楚楚看得见,感受得到。
皇帝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望着这一地朝臣,轻声说:“平身吧,朕感激你们多年来为大兴做的一切,也感激你们拥护朕,信朕能做个好皇帝。”
他俯身一揖,唇角含笑,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初冬的风里鼓成了海上的风帆。再直起腰来时,他朗声大笑:“若老四登上这大殿,汝等自当尽心辅佐,为大兴坚守在此。倘若老四不堪为帝,目光短浅,他日朕定会复返皇城,重掌天下!”
他是那样恣意地笑着,仿佛这皇城他让也让得,要拿回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总是这样的,从尚为太子时起就如此势在必得,国有乱,他不畏生死,冲锋在前;家有乱,他无所牵挂,敢违抗先帝遗诏,也敢发动宫变。
很多秘辛朝臣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天下素来如此,谁有能耐,谁就称帝。更何况这一位是百里挑一的好皇帝,自打登上太子之位起就勤于政事,忧国忧民,大兴这十余年的国泰民安与他息息相关,大兴的未来也离不开他。
那些为官两朝的老臣子,又或是被他破格提拔的年轻朝臣,纷纷抬头望着这迎风大笑的皇帝。
他还年轻,没有让人信服的沟壑纹路,没有见证风霜的斑白鬓发。可他的神情是那般恣意,眼神是那般热烈,任谁也不会怀疑,大兴的江山唯有在他手里才会继续繁荣昌盛,才会千秋万代,永不衰亡。
皇帝转身离去,京城里被一种奇异的寂静所笼罩,不论是皇城还是宫外,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那种状态之中。没有慌乱,没有紧张,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京城里不会有杀戮,也不会有流血,皇帝早已做出抉择,所有的事情都会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唯有乾清宫里,皇帝与昭阳对坐着,在烛火中轻声说着话。
他问她:“我若是一无所有了,你会不会嫌弃我穷?”
她弯起唇角:“谁说您一无所有了?您把我往哪儿搁呀?这不是还有我呢嘛!”
她笑起来时,两粒小小的梨涡会出现在双颊上,深深的,仿佛装着陈年美酿,叫人看着都醉了。
皇帝深深地望着她,眼神灿若星辰,一如初见时分。
第93章若新生
皇帝彻夜未眠。
他与昭阳并肩坐在乾清宫外头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初冬的天气可不暖和,但宫中的灯火都亮着,暖融融一片光与火的海洋。
德安劝过两位主子别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还赏星星看月亮的,可他们都听不进,小春子只好从大殿里头捧着两只暖婆子跑出来,一人手里塞了一只。
福山把两件厚厚的毛绒披风抱出来,一人肩上批一件。
昭阳回头笑着看他们,这些人都是这宫中最不起眼的存在,永远默默跟在主子后头,永远无声无息地坐着该做的事,可是润物细无声,那些点点滴滴于她来说都像是烛火一般的存在,照亮了深宫中寂静晦暗的日子。
皇帝把她的手捧过来,搁在腿上替她捂着,低声问一句:“冷不冷?”
她调皮地往他的披风里钻:“这里暖和。”
他低声笑着,胸腔都在颤动,她靠在那处能感觉到,仿佛身躯交融一般,他笑,她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