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融融,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玉冠走到梳妆台前,把它轻轻搁在桌面上,然后又回过身来替他解衣裳。
他穿了件素色中衣,外间是袍子,需先取配饰,解腰带,然后才能脱下袍子。
昭阳从前一直待在司膳司,何时做过这些事情?她有些生疏地一一取下那些玉饰、挂坠和锦囊,然后解开他的腰带。这么近距离地伺候皇帝,她心里是很紧张的,额头上都快要沁出汗珠子来了,十指翻飞,好不容易才把外袍也解下来。
皇帝见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暗道怎么替他换个衣裳会累成这个样子。眼见着她迟疑着弯下腰来要替他脱靴子、脱长裤,他忙伸手阻止:“朕自己来,你回去歇了吧。”
这会儿皇帝开始暗骂德安了,从前这些活儿在宫里都是他和小春子干,如今来了嘉兴,把昭阳给弄到跟前了,他和小春子就偷懒偷到前院去了。皇帝自己是不太喜欢生人近身的,虽然昭阳算不得生人,但毕竟男女有别,他一个大老爷们也实在不愿让一个姑娘家又是脱鞋又是扒裤子的。
他看着昭阳恭恭敬敬出了屋,合上门,这才自己更衣上了榻。
江南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清甜可人的气味,他阖上眼,很快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时还在想:这味道像是粽叶的香气呢。
嗯,明天早起一定要再吃几只今儿亲自动手包的粽子。
一墙之隔的耳房里,昭阳也很快洗漱好,上c黄歇息了。
她睡在软软的c黄榻上,闻着被褥枕头上清冽的香味,心里也变得熨帖而舒畅。这趟南行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有意思、更轻松,除了前些日子在两位姑姑那儿受了些气,其余都挺好的。
江南人杰地灵,她从前都只在戏折子里看到过,而今却能亲眼目睹。
儿时一起玩耍的表姐嫁来嘉兴,她明日还可以上门去见见表姐。多少年没有见过亲人了,眼下有了这个机会,她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还有主子,虽说明珠一直念叨着伴君如伴虎,天子都有一副铁石心肠,动不动要人脑袋。可在她看来却不是这样,他也许高高在上,也许养尊处优,可也有一颗善良热诚的心呢。
昭阳这样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三更下了一场雨,江南的春便是如此多情,动辄淅淅沥沥一阵缠绵细雨。可她睡得极好,竟一点也没察觉,只酣睡一整夜。
次日,昭阳天不亮就起了,和小春子一起伺候皇帝更衣洗漱,又拎着包粽子去灶房里蒸热。皇帝意犹未尽,早膳也要吃这个。
老夫妇拿给他们的粽子里,有一部分是夫妇俩自己包的,小部分是她和皇帝包的,两种粽子界限分明,好看的玲珑可爱,不好看的奇形怪状。她一边往蒸隔里放,一边抿唇偷笑。
伺候皇帝吃粽子时,她负责剥,德安在一旁恭维:“主子,听说昨儿夜里您与昭阳去寻了嘉兴的金字招牌,亲自学着包了粽子?依小的看,咱主子爷就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比了比,“治理天下有一套,还上得朝堂下得厨房。”
昭阳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总管说的是,小的也这么觉着。”
德安睁着眼说瞎话,指着昭阳手里那个难看得紧的粽子:“您瞧瞧,这粽子多有神韵呐!真不愧是出自咱主子爷的龙手,真个就与那普通粽子不一样!”
“是挺不一样的。”皇帝不咸不淡地咬了一口碗里的那只,慢悠悠地说了句,“朕看着这包得都不像粽子了,包粽子的人也真是手脚不太灵活,笨得要命。”
德安一顿,便见皇帝瞥了昭阳一眼。昭阳面上一红,不吭声。
德安并不知道这粽子是昭阳包的,皇帝只负责栓绳子罢了,当下不明就里地瞧瞧皇帝,再瞧瞧昭阳,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着一主一仆一个面上带笑,一个双颊通红。他心里喜不自胜,看来这宝押对了!
天亮之后,陈明坤随皇帝一同出门了,方淮与赵孟言也要同行,这是出门做正事去。只可惜赵孟言从屋子里出来时竟然面色苍白,还不住咳嗽,一看就是满面病容。
皇帝问:“这是怎么了?”
他剜了方淮一眼,咬牙切齿:“托方统领的福,昨夜只着单衣候在门口,等了皇上一宿,今儿……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被咳嗽声打断。
方淮没开口,昂首挺胸站在那里,反正就是一副“臣没错,臣是一心为了主子鞠躬尽瘁,分明是他自个儿身体不好”的表情。
皇帝瞧了瞧赵孟言的脸,摆摆手:“让人请大夫来瞧瞧,你今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待在府上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