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够绝,把书竟然塞到被子底下去了。我能怎么办,掀他的被子?咱好歹也一黄花大闺女,要注意点影响是不是。万一这个孔雀男大叫一声“非礼”,我的名节啊,我的人格,岂不是要遭受不明不白的玷污。咱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咱要迂回,含蓄,咱要淑女,讲究策略。至于这策略是什么,原谅我脑子笨,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我垂头丧气地嘀咕:“我还真不能把你怎样。书你要真喜欢就拿着看吧,不过看完了记得给我,图书馆的,超期得罚款。”
“《教授考研政治500讲》,你从来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忽然转头对我微笑,乌黑的眼珠凝视着我,“丫头,你还是要报考n大么。”
“嗯,反正都是要考,不如考我想上的学校。咳,也许是镜花水月,这么多人报名,才招那么点人,横竖当成买彩票吧,中得了奖最好,中不了奖拉倒。反正大家都在考,就当是趁机巩固知识好了。真的,我觉得我前三年加起来也没有我这一年半
的时间看的多。”我乱乱地说,不知道自己是想表达什么还是想澄清什么。等我醒悟过来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时候,我歉意地笑了笑,赧颜道,“我现在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了。尤其是在你面前,我常常会不知所措。一句话开了头,下面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萧然,我好象越大越笨。你说的没错,这么些年,我的年纪,不知道都长到哪里去了。好象很多事情都在变,而我却始终停留在原点。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任书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以为我已经思考出答案了,放心地睡去。可是等到第二天睁开眼睛,面对眼前的一切,我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睡梦中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不切实际。哥白尼没有看错,变化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
“别的不敢肯定,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倒是真的。”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道,“你只是太累了,要注意好好休息。”
又来了,这种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从小害怕老鼠,但我很少跟别人提及此事,因为她们不是我,理解不了这种心肌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收缩的恐惧。多年前的午后,被老鼠吓到的我坐在萧然旁边的草地上,絮絮叨叨自己的痛苦。他没有说多少话,可是他爱怜的眼神却让我觉得很安心,不再惊恐。重逢以后,我却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这种心疼。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岁月在我们的身上展转流连。
每次离开他的病房我都告诉自己,任书语,我们谁也敌不过时间。走到这一步,怪只怪你当初不懂得珍惜。此去经年,纵良辰美景虚设。每当念及这些,我总忍不住潸然泪下。手里的资料湿搭搭的沾粘到一起怎么也翻不开,我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眼泪。然后开始庆幸,还好,不是在他面前。
然而下一个晚上,我却又不由自主地敲开他的病房门。仿佛那里面住着的是魔障,我怎么也无力挣扎开的旋涡。我苦心孤诣堆砌起的抵抗,只要面对他一朵微笑,就轰然坍塌。有时候我强迫自己留在宿舍里看书,不去想他。可是他在电话里轻轻地说一句,我很孤单,我睡不着。我的脚就像中了邪,我的脑子控制不了它,我的心也无能为力。看着他沉沉睡去,我坐在他床边,泪水只能一口一口往下咽。如果没有明天,就让我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看他安静的睡颜,那么该有多好。
偶尔,他会在睡梦中惊醒。看见我,他皱眉,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我只好匆匆道别,在医院的走廊上彳亍。唐逸晟看见我的时候,总是先惊讶,然后也不问什么,直接送我回去。我怀念那个在夜晚里指着我大骂的萧然,现在的他,似乎从来不担心我夜行会不安全。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思索过我们的明天。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有明天。我和他,终究会渐行渐远。我想起以前数学上学过的曲线和渐近线,它们越靠越近,一度几乎相交,最后却越来越远。那天晚上,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眼泪居然都忘记了该怎样流下。
很多时候我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什么。思考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它逼迫我们去直面阳光下的阴影。而事实上,适时的逃避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我始终是太笨。
闵苏最近的情绪也不太好。我们见到彼此,除了拿对方的黑眼圈和大眼袋开玩笑以外,就是一朵虚弱的微笑。有一天晚上,我们没有跟夜班。坐在宿舍里用泡面锅煮火锅吃,她忽然对我说,老二,我们都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们都一定要记得让自己幸福。我抱着她,眼泪簌簌的就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