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皇姑祖母要说些什么,竟闲聊起幼时的事。我陪着她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如何被谢先生责骂,手抄诗经的往事,皇姑祖母偶尔听得笑出声,却大多时候沉默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挥手让我退下了。
我走出大殿时,暖日笼罩着整个殿前。
宫婢们正忙着准备早膳,见我都匆匆行礼,我看着殿前想起一年前那个雪夜。不过一年,却已是几番生死,在他跪在殿前的雪夜,我以为最痛不过如此了,如今看来,那真的仅是最轻的责罚。而过了这一劫,皇姑祖母真的就不会再忌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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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好,皇姑祖母从殿内出来,在御花园亭中批奏章。牡丹开得正盛,整个御花园亦是万物吐芳,寒冬萧瑟尽数散了个干净。
我来时,亭中已有李成器和李隆基,还有几个年纪尚幼的李氏县主相陪着。婉儿在一侧读着奏章,陛下闭目听着,不时添上两句,便已做了批复。
“皇姑祖母。”我上前行礼。
陛下点点头,示意我去坐下,我待坐定时才见李隆基笑眯眯看着我,竟像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不禁心里一松,对他笑了一笑。不管他是佯装还是真的放下了,既然仍是皇孙,仍要日日陪着,如此才是最好的。
李隆基抬了抬下巴,我不解看他,他又指了指茶杯,我这才反应过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竟是琼花茶。
陛下似乎留意到我的异样,笑着道:“这是隆基特为你讨得,说春日天干,怕你又有内火。”我愣了一下,忙对李隆基笑道:“多谢临淄郡王。”李隆基微弯起漂亮的眸子,道:“本王是怕你又脸上胡乱长东西,吓到皇祖母。”
我闷了一下,瞪了他一眼。
李隆基低头笑着喝茶,我这才敢去借机看李成器,他神色平淡,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扫了我一眼才又拿起书卷细看。我看着他,竟又想起了天牢内的事,那一日危难时,他让我忘了赐婚的事,而如今万事已消,他可还会记得自己说的话?
我正怔忡着,婉儿已念到了狄仁杰的奏章,大意是狄仁杰所在的彭泽正是干旱无雨,营佃失时,百姓无粮可食,故而他请求朝廷发散赈济,免除租赋,救民于饥馑之中。
陛下听后沉吟片刻,才道:“狄仁杰所到之地,百姓皆受福泽,婉儿,照他所请的批复,即刻就办。”婉儿应了是,执起朱笔批复。
皇姑祖母如此痛快,给了狄仁杰做下政绩的机会,狄仁杰再入朝之日绝不会远。
陛下又听了几个奏章,便示意婉儿停下。忽而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道:“永安,到朕身边来。”我忙起身走到龙榻旁,陛下伸手握住我的手,道:“你入宫也有四年了,朕总在思量你的婚事,总想着从几个皇孙中为你挑个好的。如今看来,无需朕挑了,朕只要点头成全就好。”我愣了一下,心中暮地一震。
陛下笑着去看身侧,道:“隆基,起身听旨吧。”
李隆基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陛下面前,陛下看着他,道:“朕把这个侄孙儿交给你了,待到你年满十四,即刻完婚。”陛下说完,又看回我,道:“还不去和隆基一起给皇姑祖母磕个头?”
皇姑祖母的话如针锥刺骨,每个字都深扎入心中。这一步步走来,她看到的是我对李隆基的回护,对李隆基的算计,对李隆基的挂心,可却不知这后边的种种。这看似突如其来的赐婚,是皇姑祖母早有的决断,谋逆案后对东宫和李姓旧臣的安抚,以三弟的赐婚恩宠来打压太子长子,还有所有那些我想不到的因由……
陛下又唤了我一声,道:“怎么?对朕的孙儿不满意?你既能冒死入天牢探看他,便是心中有记挂,朕又怎会看不出?”
我恍惚地看着皇姑祖母,不愿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心里记挂的只有他的哥哥,说我早与永平郡王私定终身,说我早在未见到他时,便已心中有他?什么也不能说,说出来只有死,拒绝就是抗旨,可抗旨的后果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命,还有父王,还有他。
婉儿也出声唤我,道:“县主还不快谢恩?大郡王尚未赐婚,陛下便先为三郡王赐婚,那可是天大的恩宠了。”我僵着身子,终于退后两步跪在了李隆基身侧,拼了周身气力,才颤抖着将头叩地:“谢皇姑祖母。”话一说出口,周身再没了力气,只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姑祖母。
婉儿忙躬身行礼,笑道:“婉儿恭喜永安县主和临淄郡王了。”随着她,那些在一侧伺候的众宫婢内侍也忙躬身行礼,齐声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