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涿郡。
馆驿之中…
炉子上炙着烤肉,温酒的酒注里冒着热气,中常侍张让从酒注中拿出了热好的酒,为涿郡太守斟上,又割下羊腿上最肥美的一块儿,送至让的盘中。
涿郡太守今年三十出头,名唤张安…
风华正茂,姿态倜傥,极尽圆滑…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
若非…苦于朝廷中没有靠山,凭他的能力与圆滑…怎么会在这北境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几年,如今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亲自给他斟酒、送来烤肉,这让他受宠若惊。
“张常侍,怎么…怎么好意思让你为我斟酒呢!”
“哈哈…”张让笑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封城不易,想必…张郡守也顶着极大的压力吧!”
说着话,张让已经将酒樽盛放到张安的面前。
张安忙接过,奉承道:“论及压力,下官怎么能与张常侍比呢?能为张常侍效犬马之劳…这是下官几世修来的福分哪!”
“是么?”张让也举起一樽酒,“来,咱家敬你!”
“不敢,不敢…”太守刻意的摆低了酒樽,“是下官敬张常侍,敬张常侍…”
说着话,太守将酒水一饮而尽。
张让余光瞟向这太守,确保他喝完了,这才不漏声色的浅浅的笑出声来。
“好酒…”好不容易能与张让这般畅饮,张安有一种错觉,他已经是张常侍的“自己人”,当即胆子也大了一分。“下官…之前向张常侍提及的…就是那入洛阳为官的事儿,不知张常侍意下如何?”
“下官倒不是贪图那高官厚禄,实乃到洛阳后,能常伴张常侍左右,随时随地孝敬张常侍…这也让下官尽一份孝心不是?”
他这话说得极轻极细…
偏偏话语中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
反倒是张让眼神闪躲,这让张安有些担心,“下官听闻,洛阳城的太医令便是张常侍的干儿子,下官也姓张…下官…下官也能当张常侍的干儿子呀!”
张安已经意识到,这是他最接近洛阳城的一次。
逃离这苦寒之地,这位张姓郡守已经拼了…拼了!哪怕是认宦官做干爹,被世人唾骂,只要能入朝为官,他也拼了!
“咳咳…”
倒是张让,他连连的咳出声来,“你也要做咱家的干儿子…”
“我姓张与张常侍本就是‘同宗’,自然…这干儿子,我也做得呀!”张安的情绪已经颇为激动。
“哈哈…”张让笑了,只是这笑容中带着几许讽刺。“好儿子啊,好儿子啊…”
“爹,干爹…”张安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
他在涿郡是两千石的官员,调往朝廷那自然也是两千石往上的官员,往好了说…干爹运作的好,能成为九卿之一。
再不济…
也得是个京兆尹、司隶校尉什么的吧?
当然,无论是什么官,都远远好过待在这幽州苦寒之地…
抱住了这颗大树,干嘛还在这儿受这鸟气?
“想入朝为官,是么?”张让眯着眼…
张安连连称是,“干爹在上,可得…可得帮帮儿子啊,这幽州哪是什么好地方?乌桓时不时的南下劫掠,涿郡也屡屡被劫,打吧…又打不过,躲吧…朝廷那边又要问罪,两头不落好,孩儿为难哪,为难哪!”
闻言,张让缓缓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安排你入朝为官倒也不难!只是…咱家如今也遇到一件烦心事儿,谁能为咱家分忧呢?”
“是谁惹干爹烦心了?”
张安连忙问道。
“咯咯…”张让一边笑着,一边掐起了兰花指,“除了那些贱民外?还能有谁?”
“干爹是指…这段时间封城,涿郡的刁民…已然心生不满?”
“哪里是心生不满,咱家看,就快要暴乱了!”
这…
张安眨巴了下眼睛,这事儿他也听说了,可他有啥办法…
又不是他下令封城的,这是幽州刺陶谦的命令,他敢不封么?
关键问题是,城是封了…可无数百姓断了活计,这是逼他们造反哪!
“咕咚…”
张安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干爹,你说怎么办,儿子就怎么办?”
“你真让咱家说?”
张让斜眼望向他。
“干爹只管说!”张安的语气倒是格外的坚决。
“那…咱家只需要向你借一物,就足够平息这些刁民的暴动!”
“是何物?”张安连忙问道。
张让眼珠子一定,“这一物嘛,就是咱家宝贝干儿子的项上人头!”
啊…啊…
张安还没反应过来,张让的语气愈发冷冽。“就是你的人头!”
“啪嗒”一声…
…张安双臂像是脱臼了一般,呆呆的落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声响,他连忙要起身,可双腿一个踉跄再度跪倒在地板上。
“我…我…我的人头?”
张安支支吾吾…语气极尽磕绊。
“放心。”张让感慨道:“你一个边郡太守有什么出息,你死之后,你儿子就是咱家儿子,咱家也给他阉了,带他进宫,未来继承咱家的中常侍,你父母虽不是咱家父母,可咱家可以确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他们跟着咱家过,比跟着你过好多了!啊…是不是啊?”
残酷的话语却说的这么动人…
就像是张让在向张安下达最后通牒——丫的,你还好意思活着么?
“干爹,干爹,你不能…你不能…”
张安一边喊话一边后退,求生欲满满…
退到门前时…他本想逃出去,这馆驿不能待了呀,哪怕是罢官逃离,也不能待在这是非之地。
他是向去洛阳做官,可人家…是惦记着他的钱呢!
哪曾想…
就在这时,额头处一阵晕眩。
迷迷蒙蒙中,他看到张让在摇晃着酒樽,那酒樽中的酒…他一口未饮。
“干爹,干爹…你…”
指向张让的手缓缓的落下,“咚”的一声,这位与张让同宗的“张”姓郡守轰然倒地,他的双手都在颤抖…颤抖的厉害。
而眼睛却不争气的阖上了。
反倒是张让,他缓缓行至这郡守的身边,从腰后拔出一把短刀,“嗖”的一刀便没入了他新认的这个干儿子的脖颈内。
“啊…”
似乎是回光返照,张安惊呼一声,一双瞳孔瞪得硕大,只是…一瞬间后,就变得空洞,失去了知觉。
鲜血喷出,喷的他满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