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并无实体建筑,只用木桩围城篱笆,划定大致的范围,便于蒙汉两地百姓在集市钟自由交易。集市虽然简易,却布置整齐,绵延数里,看上去十分壮观。

集市最中心的位置,由木桩划分出十余处较大的围栏,便是马市的范围。互市初始阶段,蒙古向汉输出的商品本就以马匹为主。一些较为赋予的牧民,赶着数十匹牲畜占据其中。这些马匹高大壮硕,毛色油亮,远非汉地羸弱的马匹可比,让汉地百姓大开眼界,啧啧称赞,忍不住就要解囊购买。

马市东面,用木杆和毡帐支起一排排简易的棚户,挂出各色麻布织成的商幌。几根木材和一块长板支起简易柜台,台脚装着轮轴,随时可以移动。各色印着掌柜货号的麻布披垂下来,将柜台装点得简单而整洁。一筐筐茶叶、一匹匹丝绸、一件件瓷器便罗列在这些柜台上,亦让蒙族牧民们大开眼界。

另外还有一些本小利薄的商贩们,租不起摊位,便推着板车、挑着担子聚集在马市西面。西面的集市规模虽小,却最是繁华。卖胭脂水粉的、卖皮货毛骨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衣裳鞋帽的、卖犁锄农具的、卖纸张字画的、卖山东大饼北京豆汁苏州千层糕湖州粽子的、卖无锡泥人扬州剪纸四川腊ròu湖北辣子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倒也不让蒙汉两族百姓,还有藏人、满人、裕固人、东乡人、维吾尔人杂沓间,喧呼叫嚷,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马市的正前方,早已搭起一座祭台。祭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毡毯,中央支起一座丈余高的架子,挂起一面巨大的铜锣。铜锣沐浴在清晨阳光下,发出金黄的亮光。十数把楠木交椅分列祭台东西,为首的两座上还分别铺着虎皮和明黄色的锦垫,看上去极为庄严。

日过三竿,很快便是正午,开市的盛典也即将到来。商贩和百姓们都放下了手中的货物,聚集到祭台钱。身着盛装的鼓手、乐师、舞者也陆续进场,在祭台下静静等候着。

众人屏气凝神,抬头仰望着那面铜锣。

夺目的日色下,巨大的铜锣熠熠生辉,似乎也在渴望这敲响祭告天地的音符。

只待正午的太阳照临大地,祭神之舞踏过最后一个节拍,飞身跃起,将这面铜锣震响,这座寄托着两地人民富裕与和平之期望的互市,便可从此开启。

礼炮三响,两队辉煌的仪仗分别自祭台东西面行入,所有人顿时跪拜下去,久久不敢抬头。

西面一队骏马白袍,便是蒙古可汗俺达、国师重劫、十二土默特首领一行。东面一队朱紫藻绣、仪仗煌然,却是本次互市钦差特使吴越王的王驾。双方一番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此地虽是两国交界,但仍隶属俺达汗管辖,故吴越王便落了东面客座,悠然地看着祭台,静等着互市的开启。

吉时将至,俺达汗向下轻轻挥了挥手。

一直在台下候命的乐师与舞者缓步行出,他们全身盛装,面目肃然,依次跪拜过天地、俺达汗、宾客,便要开始这场虔诚的祭神之舞。

鼓声,苍茫而浑厚,在辽阔的大地上敲响,仿佛上古征伐时的哀婉战音,一声声,动人心魄。

舞者,手持雉尾,白色长袍上缀满珠宝,缓缓踏上通往祭台的阶梯,一步步,走向庄严。

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祭台,无数颗心随着鼓声跳跃,缓缓点燃。

这些百姓多半来自附近村落,地处两国交战的最前线。永不永不打从明朝建立以来,蒙汉两国百年征战杀伐,他们便首当其冲。他们的家园数度建立,数度被摧毁,辛辛苦苦积蓄的财富也在瞬间化为乌有,几乎每个家族都有人因战争与饥饿而死,几乎每个人都曾因逃难而流离失所。

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么?连天烽火、凄厉的号角,都将化为商贩的吆喝,自由的贸易的喧闹了么?披甲执锐的士兵、沟壑交布的战场,都将化为行商的马队、繁荣的都城了么?贫穷与战乱,鲜血与厮杀,将不再玷污这片土地了么?

那些人眼中渐渐蕴起了热泪。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鼓槌锵然落地。

正要踏上祭台的舞者发出一声惊呼,跌倒在台下。

————祭台上那张供舞者踏足的白色毡毯,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血红!

汉地人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变化,只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迫人而来。恐惧宛如沉沉的黑云,压在这座刚刚建立的集市上,沉重得让人窒息。

蒙族人么则惊恐地看着国师重劫,希望他能带来神的指示————只有他有与神明沟通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