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姿极为随意,身上更未透出一丝的真气。四周笑语喧嚣,他却看也不看一眼,缓缓举杯。他脸上神色极淡,一如蓝天深处最渺远的一朵白云,悠然卷舒,却自有掩不住的出世之姿。
郭敖脚步顿住了。他的剑气已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此人乃是他平生仅见的大敌。他并不想与此人同坐,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在此人的目光下。
柏雍却全然不管,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坐在那人对面,一把将那人面前的酒壶抢过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赞道:果然是好酒,比十里铺羼水的烧刀子好多了!喂,你怎么不过来坐?
郭敖走过去,缓缓坐下。他的脸色变了。
对面那人微笑看着他们,在午后眩目的阳光中,他目中神光隔空传来,反耀出两重奇异的光晕,仿佛无法穿透的彩之洪波,随着他心灵的摇曳。两重彩晕氤氲流转,又透出种莫名的妖异感,既华贵又平凡,既亲和又冰冷,正午太阳的光辉都为之黯然。这样的眸子,郭敖曾见过一次。
嵩山万岁峰上。
柏雍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了郭敖一眼,道:你们认识?
那人依旧微笑不答,郭敖慢慢道:天罗教新任的教主,崇轩。
柏雍一拍桌子,道:我就说么!看我选的桌子好不好?坐下一谈就是故人。
郭敖冷冷道:我却没有这种故人。少林武当加起来一千多条人命,崇教主要怎么偿还?今日到荆州来,又想杀多少人?
崇轩慢慢将酒杯放下,淡淡道:我从来没杀过人,今日也不想杀。我是来找人的。
郭敖道:找人?你找谁?
崇轩嘴角挑起,笑了:寿筵就要开始,为何不等铁老爷子出来之后再谈?也许一会我要找的人就来了。
郭敖冷哼一声,就听堂上一声咳嗽,几个中年镖师簇拥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走了出来。那老者年纪虽大,但精神极为矍铄,双目中更是精光暴射,四顾如电。才走到堂口,就哈哈一阵大笑,道:各位远道前来,真是给足了小老儿的面子。说不得,今日要陪各位喝个痛快。声音也极为洪亮,中气十足。
立时四面响起一片喧声,众人纷纷离座,向铁老镖师致意。铁万常的记性极好,在人群中走着,一面跟宾客打着招呼,就连矮他两辈的年轻子弟,只要他见过的,都能记得名字。闹哄哄地乱了半日,方才拜见完毕,铁万常带着亲近的几位镖师,依旧回到堂上,坐在了寿星的位置上,宣布开筵。
来贺众人一齐举杯,铁万常连饮三杯,脸色更是红润,谈笑之间意气风发,不住劝众人喝酒。与会众人都极为高兴,江湖豪客,本就不拘礼数,登时喧呼轰饮之声,响遍了整个铁府。铁万常笑嘻嘻地看着众宾客,似乎极为喜欢这种欢庆的气氛。
突地,就见迎客的铁中英匆匆走了进来,俯身到铁万常的耳边,似乎要汇报什么紧要的事情。
此时,郭敖正伸筷去夹灵渠醉虾;柏雍刚饮完酒,酒杯还未仰起的下颚边移开;崇轩伸手抓向酒壶。没来由地,三人同时就觉一丝莫名其妙的寒意袭了过去。三人动作同时顿住,一片青翠的树叶从堂上悠悠地飘了下来。
铁万常的身形倏然僵硬,他还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但他的目光迅速呆滞了下去。铁中英脸色剧变,踉跄后退几步,将身后的寿桌撞翻!他的手极力地抬起,抓住胸口,似乎要将什么东西抓出来,但突然一声闷响传来,他一声大叫,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笔直倒了下去!
众贺客吃了一惊,一齐蜂拥而上。那几位中年镖师离得较近,急忙抢上去扶住两人,却发觉铁万常、铁中英两人已经气息全无,就在这瞬息之间,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杀死了!
铁万常魁梧的身体上一丝伤痕都没有,铁中英的胸前却一片模糊,经脉尽断,竟似被人用雷霆般的掌力打了一掌。然而,铁府贺客怕不有千人,整个府中水泄不通,铁老爷子身边尽是江湖老手,竟然无一人看出凶手是怎么杀人的!
那片树叶悠悠落地,覆在铁万常逐渐冰冷的身体上,似乎死神的冥贴,发出讥诮的微笑,召唤着黑夜的到来。
崇轩叹了口气,起身向门外走去。郭敖的眉头皱了皱,他一时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拦下他来。
突然身边柏雍大叫起来:摘叶飞花,又是摘叶飞花!
郭敖脸色一变,低头看去。
柏雍手中正拈着一片树叶。这树叶青翠鲜亮,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而且形状甚为奇特,并非荆州所产之物,正是钱盈舒、杨锋身上的那种。难道杀死这三人的凶手,竟是同一个人么?铁万常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而铁中英却经脉碎裂而死,正与前两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