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时踪走后,李融景先去浴室洗了澡,再坐到镜子前,仔仔细细给自己上了妆。
他扮的还是虞姬。
租来的单间非常小,连衣柜都没有,李融景买的是两百块的折叠式布艺衣柜。衣柜里并没有多少日常衣服,但有他最爱的戏服。
那是这个时间线里的他省吃俭用,用所有积蓄买来的。
他可以吃馒头榨菜,可以住简陋的房子,但他的戏服、头饰,一定要是最好的。
化好妆,李融景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心绪有些复杂。
只因重置时间线后,他的样貌明明与从前并无太大不同,但不知道为何,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从前只要扮上相,他想当杨玉环就是杨玉环,想当虞姬就是虞姬,他能迅速进入人物。
他像是有自动让那些人物的灵魂穿越千年附到他身上的能力。
然而现在他需要仔细揣摩角色,慢慢琢磨,好不容易才能稍微像上那么几分。
对着镜子调整好一会儿,李融景总算找着些许感觉了。
他自觉与虞姬有了那么三分相似,勉强算是足够。
然后他去把门窗仔细关好,点燃了木炭,再把装着木炭的盆放在床边,最后躺上了床。
他希望自己尽量优雅地死去,不要弄脏这身戏服。
躺在床上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的时候,李融景想到了张琦君的“死亡”情形。
他中了时踪的攻心之计,以为他和贺真要对张琦君动手,于是放任他被贺家杀手杀死。
第二天他特意去了现场。
警察们拉了警戒线,他在警戒线外亲眼看到物证科的警察拿了一个烧焦的东西。他一眼看出,那是一件烧焦的戏服。
于是那个时候他更坚定了一个看法——
自己的做法没有错,张琦君连戏服都能烧,根本不像他那样热爱京剧。所以,只有自己有资格当京剧大师。
他想守住这个身份,不为国王晚宴的资格,只因为戏。
他是后来才知道,现场并没有找到张琦君的尸体。
经过与第五团的人搭上线,他更知道张琦君出现在了迷藏客栈。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人早就合作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尽早找机会杀了时踪和张琦君。否则他会先一步被他们杀死。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获取彻底斩断了张琦君原谅他的可能。
可在他看来,戏,这要比张琦君重要。
所以他不后悔。
屋子里的氧气在一点点消失。
李融景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趁着还有最后一丝力气,他唱了此生最后一句戏文——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
李融景死后,时踪作为他生前最后见过的人,接连几日都在接受警察的问询,以至于没能与祝霜桥碰面,也没有跟贺真回贺家。
周六下午,最后一次问询结束,时踪走出警局,看到了来接自己的贺真。
下雨了,贺真自己打了一把伞,见时踪来了,又递给他一把伞。
时踪穿着一身风衣,长发随着走路的动作飘起来再落下。
顶着微雨从贺真手里接过伞,时踪将它撑开来举在了头顶,听见贺真道:“这里不好停车。我停在了大概800米外的位置。”
“嗯。”时踪点点头,瞧向贺真淡淡一笑,“所以说你不上道。以后如果想追什么人,在下雨天的时候,只能带一把伞。两个人一把伞才有情趣。你怎么让我自己撑伞?”
“
以后如果想追什么人”,听到这里的时候,贺真目光一沉,脸也板了起来,但当他朝时踪看去的时候,却捕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同寻常。
时踪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在拿贺真开恶意的玩笑。他时常这么做,只不过之前的逗弄对象多为左三丘。
那个时候的他谈不上多开心,但勉强算是在享受逗弄人的趣味里的。
然而此刻那些烟雨像是下在了时踪的眼里,让他的眼睛看上去灰蒙一片。
“你又不让我追你,我做那些做什么?自己的伞自己打。那么大人了。”
贺真尝试着说了句缓和气氛的话。
但效果显然不怎么好。因为时踪的脸色明显更差了。
陪着时踪一路沉默地走到停车场,再看着他自己打开副驾驶门走进去坐下,贺真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车。
片刻后,他到底问了时踪:“你怎么了?警察为难你了?”
时踪摇头。
其实他也没有太怎么样,但不得不说,李融景的话还是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他安详地做他的客栈老板,进入游戏的时候,他也觉得挺有趣。因为他认为他能通过这个游戏找到自己是谁。
到时候他就不是茫然无依的,而可以有一个清晰的目标。
然而现在他渐渐恢复了记忆。
记忆透过玉、通过梦境渐渐将他的前尘传递给了他。
可是他依然感觉离从前那个“明月”很遥远。
不仅如此,他更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困惑。
明月最初走上it这条路,创建themoon,是为了挑战他母亲,到后来挑战技术本身也成了一种趣味,他也就继续了下去。
后来他在这个领域到达了让自己足够满意的成绩,组织又束缚了他,他丧失了这方面的乐趣,所以他想离开。
他从高楼上跳了下去,生命进入了另一个维度,还参与了地狱设计的跟人性考验有关的游戏。
这让他感到了新的乐趣。
他或许有机会认识宇宙的本源,所以他在那场游戏里彻底放弃了生的机会。
他在游戏里毫不顾忌地坑人杀人,毫不顾忌自己的道德值降至谷底,因为他想留在地狱这个维度。
再后来,大概是在地狱待腻了,在得知新宇宙的存在后,他迫不及待地又想去看看。
地狱由余钦出生的那个特别种族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