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接近凌晨时拨电话给迟诺。尽管她尽量地镇定,但迟诺立即便听出了她的慌乱。
她告诉迟诺,自己近距离目击了一场交通意外死亡,看起来好像肇事逃逸,但她觉得是谋杀,而且,死者她认识多年。
迟诺说:“别多想了,喝杯热牛奶,如果睡不着就吃片安眠药。明天周末睡个懒觉,等你醒来时,我也许已经回来了。”
“迟诺,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你现在必须去睡觉。有什么话都等我回去后再说吧。”
“请你早些回来。”
“我希望下一秒钟就出现在你身边。我很想念你,早点睡。”
陈子柚无法在电话里对他讲,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刘全的死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如果她不多事地回来给他送那张陈年的收据,或者,如果她不要神经发作地听刘全的话去取那些东西,也许刘全就不会死。
或者,刘全怎样都会死的,只因为他知道了某些事情,并且试图勒索。但这也是因为她的存在。
总之,刘全的死,应该是与她有关的。
她更不能说,她查了那张染血的卡片上的信息,那笔限时的国际汇票记录,帐上竟有四百万元,条件是只能由刘全本人在某个东南亚小国去领取,正是他的妻女目前所在的那个国家。
按她的理解,此刻这笔款已经作废了。
她在c黄上辗转反侧,头痛欲裂,不得不去吃了两片药。可是安眠药并没发挥多少作用,她艰难地进入浅眠状态,却恶梦连连。
她梦见各种凶杀现场,都发生在她最熟悉的地方。那些画画太清晰太真实,她想逃却逃不掉,想帮谁也帮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想尖叫但叫不出来。
她在一个接一个的恶梦中蹒跚,也许是到了恶梦的尾声,她终于梦到一处陌生的安详地,绿糙如荫,溪水潺潺,景色幽静。但这一处静土却没有天光,奇异的光线不知从何处幽幽地弥散着,就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虚幻的舞台。
舞台上有一名白衣飘飘的男人在杀人,动作轻灵优雅,宛若舞蹈。银色剑光一次次闪过,那些人便如一株株麦子般倒下,溅起的鲜血在剑客的白衣上晕染出一朵朵瑰丽的红花。
他连杀几人后,微微侧脸,那不知来处的光映到他棱角分明的惨白的脸上,正是江离城。
他微微动唇说了一句话,但这梦是无声的,她听不到他说什么,只见一个纤细女子走上前,递给他一卷轴。
他抬手轻扬,将轴展成长长的白绢,绢上写满了名字。于是他冷然一笑,飘然落到另一人面前,只一抬手,那人便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轰然倒下,然后,再一人……地面上很快形成一座人身堆砌的雕塑,如奢华的行为艺术表演。
有人不堪等死,愤起反抗,却在那人即将扑向江离城的后背时,一支箭将他钉穿在地上,暗箭正是刚才那女子射出的。
舞台缓慢地旋转,于是她看清了那女子的脸,那是她自己同样苍白的毫无表情的面孔。
白衣的江离城回身朝她微微一笑,口型分明说的是“很好”。她也回他一笑。
这个梦出奇的宁静,甚至梦中的那种静谧抚平了她之前恶梦的恐惧。
然后她醒了过来,刚才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每个画面都清晰无比。她挣扎着爬下c黄,开始感到反胃,她在洗手间里搜肠刮肚地吐,只吐出一些水,因为她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她甚至看见了一绺绺血丝,疑心那是自己内脏的一部分。
然后她开了台灯,从书柜深处取出一本《圣经》,那是她的老保姆的遗物。她抱着它跪在c黄前,后来她终于在天明前保持着那种跪姿,半趴在c黄上睡着了。
陈子柚白天补了一点眠,然后去了那幢新建的四十九层大厦的旋转餐厅。她与迟诺约好在这里一起吃午饭。
她提前一个多小时便到了这里,因为在家中她无法避免胡思乱想。这里位置够高,可以俯瞰整个市区。当一个人站在至高处俯瞰芸芸众生时,一切的尘世俗事就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她趴在窗边随着缓缓旋转的餐厅看着半城的风景。因为是周末的上午,路上的车比平时更多,阡陌纵横的街道如一面巨大的棋盘,各型各色的车辆如一颗颗棋子或缓或急移动着。从她站立的方向,正北方第五街正塞车,餐厅已经旋转了两周,那条街上的车辆还没有半分的移动;四点钟方向的广场则似乎有大型活动,人山人海聚拢成一团,像一个巨大的蚂蚁洞穴的入口。
迟诺又打来电话。他已经回国,但还没抵达本城。他满怀歉意地告诉她,因为首都机场临时取消了一班航班,他只好等下一班,一小时后飞机才能起飞,午餐时间应该赶不到了。他建议她自己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或者去逛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