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吃什么的?这么点破病都治不了?人没事,什么指标都正常,怎么就醒不了?
“随便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之让她快点醒。如果她死了,有你们好看的!”
这是她陷入昏迷以后听到的对自己最关切的话,虽然如此的粗鲁。而这个声音却是全然陌生的,她敢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她试着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人,但她动不了。或许这还是梦,她在梦中期待有人来关心她,哪怕只是一个粗鲁的陌生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又响起了低语般的声音。这一回的声音她记得的,给了她最大的耻ru的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子柚,你外公,还有你,就这样一个疯掉,一个马上要死掉,难道不觉得太便宜我了么?”
他说这话时,仿佛就凑在她的耳边,有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有一点点痒,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烟糙味。
她想伸手去推开他,但还是不能动弹,听到他又贴着自己的耳朵说:“你尽管去死。可是你不经我允许,单方面撕毁我俩的合约,你猜我会如何去对付孙天德那个老家伙?他虽然疯了,可毕竟还是个活人。”
那个声音如惯常那般冷冷冰冰,却因为凑她太近,带着潮湿的暖意。陈子柚用尽全力的力气想挣开眼睛。如果可以,她想扇他一个耳光。
“你死了也好,眼不见为净。”那个声音带着那一点暖意一起飘远。
陈子柚挣扎到几乎心力衰竭之时,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她慢慢转动自己的头。
屋里光线已经转暗,是那种黄昏之际暧昧不明的颜色。她看向窗边,白色的窗框,窗外是颜色奇异的天空,有人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支着胳膊,伸长了腿,形成一道姿态慵懒而优雅的黑色剪影。
她试着张了张嘴,她用尽力量发出那些破碎的音节时,那种感觉犹如终于从仙人掌丛林中穿行而出陈子柚说:“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黄昏的剪影画面中,江离城慢慢地转过头。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此刻是惊讶还是嘲弄,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于是那在阴影中接近灰白色的窗框里,人形剪影的画面换成了另一副形状,并缓缓地变化,消失。
然后她头上的灯突然开了,她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刺了一下,立即闭上眼。她听到他走到她身边的脚步声,柜门打开的声音,轻微的玻璃碰撞声。但是最后塞进她手里的,却是一瓶已经开了盖的瓶装矿泉水。
她的手有点抖,但还是紧紧抓住那瓶水,只是不知该如何送到嘴边。
这时她脚下响起咿咿呀呀齿轮启动的声音,身下的c黄渐渐折起,竟是江离城帮她将病c黄摇成她可以坐起来的角度。
陈子柚没有说谢谢,而是将那瓶水送到嘴边。她那么多天没吃东西,自己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口气将那瓶水全喝了下去,几乎呛到了自己。
那些水仿佛沿着陈子柚的四肢百胲缓缓流动,流经之处,她的细胞也渐渐活了过来。她转动眼球看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雪白的病c黄与c黄单,雪白的家具,连此时正一滴滴注射进她体内的大袋的液体都是ru白色的。原来正是这些营养液令她活到现在。
若不是江离城穿着一身正装而不是居家服,她几乎以为这里是他某处新的住所,而不是医院。
江离城穿深灰色的西装,浅灰色衬衣,深浅灰色条纹领带与他的头发也一点也没乱,他的样子就像是刚从宴会上回来的优雅绅士。
陈子柚认识他这样久,从未见过他身上出现过除了黑色、白色、灰色,或者接近黑色的藏蓝,与接近白色的亚麻色这几种之外的颜色。若不是他的唇色与正常人的颜色一样,他整个人就像一副以彩色方式洗印的带着些微色差的黑白照片中的人物。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了很久后,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于是他俩对视了一会儿,彼此眼中都没有什么情绪。
陈子柚先开了口。喝过水之后,她说话不再那么艰难。她说:“恭喜你。你应该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吧。”
10-深渊(2)
她觉得眼睛花了一下,以至于看不清刚才浮在江离城唇过的那一点肌ròu微动究竟是不是一个微笑,只听他说:“你想听实话吗?我等了那么久,超过了我活在这世上的半数的时间;我付出那么多,几乎倾尽我的所有。我以为我会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报复的时候可以酣畅淋漓,却没有想到孙先生这么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你能明白吗?这就像小时候你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爆竹去点燃,那是你唯一的一个爆竹,结果那却是个哑炮。我几乎开始为自己感到不值了。”他一字一字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