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心情很坏,因为那天是她的老保姆的忌日。人是一种很怪的动物,她对父母的死,甚至外婆的死,都渐渐释然,但却无法忘怀老保姆。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死亡,一个时时出现在身边的人,突然无影无踪,直至几个月后她都觉得仿佛一场梦。比起来,老保姆才是她最亲近的人,比母亲与外婆陪伴她的时间更长。而且,她一直认为老保姆是为自己而死,如果她不是为了要替自己出去买东西,或许她不会发病。
她闷闷不乐,连敷衍都懒得做,洗过澡就仰躺到c黄上等待着已经渐渐习惯的程式化的步骤。
结果那天江离城却要她陪着喝酒。颜色非常漂亮的酒,琥珀一般润泽晶莹,味道甜,度数也不高,她一口灌一杯,喝了他再给她倒。
她实在是喝了不少,她以为这么甜的酒喝不醉,但她忘记了自己不能喝混酒,很快就觉得天眩地转。
换作别的时候或许她会担心会害怕,可面对的人是江离城时,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所以当她依稀听到他说过她这是典型的牛嚼牡丹这句话后就昏昏然不省人事了。
她以为江离城会把她丢在那个房间里,结果半夜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却发现光溜溜地躺在江离城别墅的c黄上。他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地放过她,所以陈子柚紧咬着牙关忍着头痛与胃痛接受着他的侵略,后来她终于没忍住,华丽丽地吐了一c黄,只是可惜江离城闪得太及时,她竟然没吐到他身上。
那实在是个狼狈的夜晚,虽然她觉得很解气,但到底也足够难堪,根本不愿回想起。却没想到,那一夜的记忆竟以这种方式重新呈见在她的面前。
外公一向镇定的声音掩不住苍老与颤抖:“陈子柚小姐,如果我的调查的结果没出错,这辆车的车主名字叫江离城。你看着我的眼,用我的这把老命起誓,再对我说一遍,说你不认识这个人,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你敢不敢?”
10-深渊(1)
那一瞬间,陈子柚竟然回想起儿时的经历。她在旷野上行走,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而四处荒芜,她无路可逃,纵然危机一触即发,恐慌蔓延周身,却只能无力地等待着暴雨袭来,区别只不过是睁着眼或者闭上眼。
此刻也是如此。外公眼中蓄着山雨欲来的怒火,而她无法辩驳一个字。她不知外公都知道了些什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知不知道?”
陈子柚低下头,她没勇气说谎。
“好,你果然知道。那个生下他的贱人害死了你的舅舅,这个贱人又害死了你的爸爸,你妈妈也因为这个而死。你明明都知道,你却跟他厮混在一起?陈子柚,你也够贱!”
“外公,不是……”她的嗓子里犹如卡着鱼刺,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艰难。
“不是什么?你的舅舅不是因为他妈妈才死的?你爸爸不是被他逼死的?还是,你不是情愿跟他在一起的?”外公的怒火几乎要将眼眶迸烈,陈子柚在其中看得到电闪雷鸣。
外公在她面前一直是慈爱而儒雅的,但这不等于说,她没见过外公的怒气。他的火气不发则已,每发一次,都足以焚毁成片的森林。
外公前两条都说的不假。
她从来不曾谋面的,那位传说中集合了全部优秀、承载了外公全部希望的舅舅,在非常年轻的时候便去世了,据说他短暂生命的唯一污点,便是爱上一个貌美绝伦,心如蛇蝎、名声败坏的女子,在遭遇家庭反对之后竟要与她私奔,并为之付出生命代价。外公因此发了狂,他用尽全部的手段去打击报复那个害他失去爱子的女子,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人,令她的余生的每一天都成为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而她父亲的死因,则是因为一件已经板上钉钉的合作案突生枝节,那个合作关系着天德的生死存亡。父亲情急之下不顾连日的疲劳夜间驾车,在刚下过雨的泥泞山路上遭遇了意外。从合作案中作梗的人,的确是江离城。
当她查清这一切的时候,她只觉悲哀,却没太多的恨意。种恶因,才得恶果。
在她看来,舅舅的死只是一场意外,那个女子,或许她真爱舅舅,或许只是用他当浮木,但至少对他没存加害之心。而外公用尽力气害一个弱女子卖身求生,害她无依无靠,害她精神失常,却是蓄了意的。以至于面对成年后的江离城的反攻,她不能原谅,却能够理解。
而她父亲的身亡,虽然江离城难辞其咎,可他并不是直接的凶手,他只是利用人心的贪婪导演了一场欺骗。尔虞我诈的戏码,在这世上的各个角落,时时都在上演,有人是幸运儿可趋福避祸,有人是倒霉鬼流年不利,此外,挺得过的便是强者,挺不过的便是弱者。在她眼中,父亲是不走运的那一种,而母亲则是弱者,对此她只有悲没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