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那些根基家业都在北方、时不时地叫嚷着要北上复土的世家,昌帝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与以往有什么区别。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当年仓皇南下时的狼狈,若非朝中之人每隔几日都要提起一次“北上”,他几乎要忘却了大昌的帝都本不在此。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朕是这大昌的天子。
朕在的地方,才是国都。
但是封还是要封的。
就算这些年再怎么懈怠,作为一个在位已有二十五载的帝王,昌帝该有的皇帝本能一点都不缺,他立刻从中嗅出了对自己的威胁。
胡虏年年南下劫掠,却无治土之心。故而北府六州虽实已沦陷,但名义上还是大昌的国土。
可倘若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收复了“失地”,那就相当于半壁江山落入人手……他这个皇帝可就危险了,再者虽名为“义士”,但若真的收复六州之土、据北方之地,那人会对南下没有半点想法吗?或者,那真的是“义士”吗?
昌帝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开始烫人。
不仅要封,还得赶快地封。
越早把那支义军安上“大昌”的名头越好。
不管那人到底是个什么,得牢牢的把他钉死为“义士”、定为大昌之臣。
……涉及了自己的安危和座下龙椅的稳当程度,无论哪一位皇帝,行动都会变得迅速起来。
只到了第二日,使者便携封赏北上。
“可巧”,这去使正是昌帝感念与已故月贵妃的旧情提拔上来的月家人。
……
…………
但是数日后传回来的消息却让昌帝惊愕不已。
原来那位以一己之力征召青壮、收复三州的义士竟是一位尚未加冠的少年,且据使臣言,这少年眉眼竟与族姐——也就是那位已故的月贵妃——有七.八分相似。
虽然使者因为不好揣测天家之事没有明说,但这些消息的含义却已十分明了。
——这位“义士”极有可能是十年前坠崖未死的十六皇子。
*
北地。
陈因抓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克制控制手上的力道,才不至于将这上好的雪宣生生扯烂。
一口银牙几乎咬得嘎嘣作响。
——他怎么敢?!那个人怎么敢?!!
营帐被人掀开,陈因下意识的收敛了外露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能不经通报进来的人只有那一个,他便没有再继续遮掩自己的心情。
只是最初的愤怒过去,他现在的神情更近乎于悲哀。
“叔父……您料对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长者,努力牵扯了一下唇角,但是很显然并不成功,“他让我回去。”
陈因知道他那生身父亲极善风花雪月之事,不管是吟诗作对还是丹青笔墨都堪称大家,兴致来了甚至会亲自谱曲作调、拨弦弄管……
这后来被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长信显然是他亲笔所书,字体挥洒自如又内蕴筋骨,让陈因万分笃定所谓“字如其人”不过是放屁。
信中一字一句皆凝血泪,通篇舐犊情深、拳拳之意透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