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良听罢,方才豁然开朗,频频点着头,喝了一小口茶:“还是兄长胜我一筹,愚弟太急躁了。”
“你在大理寺办事,更不可如此毛躁,切记日后要沉得住心,莫再犯这样的错误。”晏温语重心长地说道。
“愚弟明白。只不知兄长接下来想怎么干?我心里还没个准数。”
晏温叹道:“若要与之抗衡,必须建得一件大功出来方可。他这次弄得动静不小,还有叶永甲那个能臣相助,竟成就了一番大业,属实侥幸。若吾等空言仁政,不兴大举,迟早要被他夺了位子。所以我也盘算着施行新政,革除国弊。”
晏良略微抬起了眼皮,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但仍问道:“如今处处都是顽疾,难以尽数医治。不知兄长想从何处下手?”
“我早先就与你说过,”晏温站起身,去身后推开了槛窗,“本朝之所以日薄西山,愈发动荡不安者,与军事毫不相关,皆由内政引致。钮远等人不解这个道理,反孜孜于边关事务,置天下生民于不顾。银子连年收不上去,国库紧张,还要给他们整饬军备,亏空岂不是一年多如一年?”
晏良答道:“兄长说话一直是有道理的。钮远毕竟是军府出身,未历科考,眼光总不比我们这些门第文人。”
“你以为那些文臣文官就好了?大错特错!”晏温一拍窗台,“他们一个个自诩清高,平日只以卖弄笔墨为务,一点也想不到国家大计!就因我当年投靠柳公,他们便常常唇舌相讥;后来虽不敢了,但也视我如奸佞。岂不知只有柳公这样的角色,才能一振纲纪!腐儒不懂先贤的道理,愚昧地读着死书,反说我背弃礼教、不忠不义……真是令人寒心。”
晏良同情地望着他:“兄长一直以来都不容易,愚弟知道你的真心。”
晏温摆了摆手,顾自说道:“可我不去理会。只要先儒的理想得以实现,我什么骂名都可以背,什么声音都可以忍。到了今天,终于可以一展宏图,不必再等了。”
“如今地方上民情彪悍,长官胥吏亦以狡黠为术,上下欺瞒,恨不能杀人掠财,国家哪有不乱之理?在这样的基础上,要搞什么改革,都是奢谈而已。风气不正,无论是多好的善政,被下面办事的人一折腾,到头来只会闹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所以改革之前,必须要匡正风俗。我看圣人的书上说,周时的百姓不乏才智,淳朴多识,就是乡间耕田的农夫,也懂得一点礼教文学,故而各方诸侯以人口为强国之本。今日自私奸伪之学流毒天下,再无人向百姓讲明先贤大义,官府只把他们当做敛财的工具,百般奴役,于是农夫不通文墨,大字不识,只知道老老实实地耕地,就都逐渐变得粗蠢鲁莽了。”
“如果能组织起百姓读圣贤书,家家诵读文章,则与文人官吏隔阂渐浅,自然会知道哪个是善政,哪个是弊政,一双眼睛便不会被他人蒙蔽了。到那时,人人都通晓古今、深明道理,不仅利国利民的新政更容易推行,国家大事也可以共同商定。”
晏良顿时拍掌赞叹,眼睛里放出明亮的金光:“兄长这个提议若可推动,不仅有利于当今,且可泽被后世啊!我记得当年南京的卫怀,就是有过与兄长相佛的见解,不过您比他看得还长远!”
“卫怀?”晏温回过头去,“那个人的确是个天才。但他手里终究是没有权力,难以与官府抗衡。可我手里有啊!如此,便有成功的可能性。”
晏良也兴奋起来,忙说:“晏大人的计策若得以付诸实施,比那钮远要强上百倍!我这就叫李、洪二位参政来见您!”
晏温放松地笑了,他带着满面春风的笑容,按住了弟弟的肩膀:“你看看,还是沉不住气罢?你的才智不输于我,只是做事老凭心头的一股热,总欠考虑。你直接把他们叫过来,让钮远怎么想?我这不真成了别人口中的拉帮结派啦?我这里正好有几份地方递来的奏报,你就以讨论公事为名义,唤他两个人进议事堂。”
晏良欣然领命,慌忙和他作了别,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门槛。
“小心着点!”晏温望着他的背影,笑呵呵地嘱咐了一句。
四个人齐坐在中书省的议事厅里,晏温作为实际上的宰相,坐在了那块书写着‘公忠体国’的金字牌匾下,身后的大墙上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仙鹤图。
副参政洪立慎坐在他的左手一侧,一只手拨动着藏在袖口里的佛珠;李文守则正襟危坐在他的右手边,目不斜视,直直地盯着对面的洪立慎,时而皱起眉头,极其严肃。
晏良在一个角落上,窥伺着二人的举动,与远处的晏温使着眼色。
“我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一份文书,我等身为省臣,应当万分重视,不可怠慢,”他板着一张肃穆的面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桌子上的奏报,“这是户部给我们递来的。说两湖近日被灾严重,当地府库银两不多,灾情难以速治。请示我要不要发赈灾银。现在国库十分拮据,凡事需虑而后动,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洪立慎不急着发言,若无其事地看着李文守,而后者按捺不住了,抢先答道:“国库虽紧,然不可坐视一省之灾民陷于水火,否则激起民变,更难应付。我看如今不仅该拨银赈灾,更要全免重灾地区的税赋,以彰显朝廷爱民之心。”
“你觉得呢?”晏温又看向洪立慎。
洪立慎作揖道:“在下认为李公言之有理。但求晏相明断。”
晏良旋即放下手中文书,微微笑道:“你们想的是好,可惜仅靠此法不得根治。地方上屡屡出灾,而处置未曾妥善过一次,这是吏治糜烂的结果。如今我欲整顿一番,力行新政,诸位以为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