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和张燕互相看看,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对面的伏完。长公主正坐在伏完的席上,亲热地搂住伏完的胳膊说着什么,伏完一手捋须,一手端着酒爵,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张燕立即明白了李玮的意思,心中霍然开朗,“正统儒学。”
“对,对……”李玮急切地说道,“道儒相融、援道入儒,这个提法太过张扬,不合时宜,牵扯面太大,具体实施起来阻力惊人,而且后果难以预料,在目前形势下,长公主和陛下不可能同意。如果我们以‘伏氏学’为先锋,举起复兴正统儒学的大旗,把道儒相融、援道入儒掩盖在这面大旗之下,那么实施的难度就要小得多,而且无论是经学各派,还是长公主和陛下,在当前新经学初立不稳、经学各派之间矛盾重重、互相攻击和指责的情况下,谁都没办法拒绝‘伏氏学’提出复兴正统儒学的建议,谁也没有充足的理由予以强烈反对。”
“过去扬雄提出复兴正统儒学的时候,今文经学一家独大,他根本撼不动。王莽新朝的时候,刘歆推出古文经学,结果还是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今天的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今天今文经学衰落了,古文经学又未能成为主导,而新兴的郑玄大师的新经学因为创立时间短又没有形成气候,经学三派鼎足而立,正统儒学恰好可以趁虚而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朝廷支持复兴正统儒学,可以让儒学形成四方鼎立之局。”
“伏家‘伏氏学’的精髓就是正统儒学的精髓,而伏家又是传承四百年的经学大家,又是皇亲国戚,伏完更是当今陛下的外祖父、长公主殿下的姑父,就凭这几点,‘伏氏学’完全可以得到陛下和长公主的支持,可以成为复兴正统儒学的‘先锋’。如此一来,复兴正统儒学就成了儒家各派内部的事,我们可以因此最大程度地消除儒、道两家之间的矛盾,缓和朝廷和经学各派之间的矛盾。”
“朝廷的宗旨是以儒学做为官学,也就是说,正统儒学、新经学和今、古文经学都可以立学官,建学科,共列于官学。大汉的官学是儒学,是集中了各学派的大儒学。儒学各派共存于官学,都是官学的一种,都可以设立博士。儒学各派因此有了竞争,有竞争就有发展,有竞争就有活力,儒学因此可以迅速焕发青春,焕发生命力。随着时间的延续,随着儒学各派互相取长补短,相信在一代、两代甚至数代儒士们的努力下,儒学最终会找到一条正确发展的道路,后代儒士们也肯定会创建一个既能超越经文学、又不同于正统儒学,非常有利于大汉生存和发展的崭新的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新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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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沉默不语。张燕微微皱眉,稍加沉吟后,低声问道:“正统儒学有它的缺陷,本朝立国之初没有选择儒学做为官学,正是因为正统儒学无法帮助朝廷迅速稳定社稷恢复国力。你把正统儒学立为学官,那又如何实现援道入儒、儒道相融之策?”
“外儒内道。”李玮毫不犹豫地说道,“以儒家的礼法名教做为大汉的道德伦理标准,以道家的无为而治做为大汉的国策。”
“自孝武皇帝以来,外儒内法一直是大汉遵循的治国理念,但现在我们在废墟上重建社稷,我们迫切需要一统天下,迫切需要恢复国力,我们现在唯一能借鉴的历史就是本朝立国之初的文景之治,也就是在黄老之学的基础上实施的无为而治,它在短短时间内,便让废墟恢复了生机,让大汉恢复了国力。”
“光武皇帝也中兴了社稷,不过从今天来看,光武皇帝的中兴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目标。自光武皇帝后,即使在最鼎盛的时期,大汉的国力也没有超过文景之治时期,更没有超过孝武皇帝时期。我们回头看看历史,不难发现光武皇帝在国策上既承继了先朝,也吸收了王莽新朝中有益于改良先朝弊端的很多改制之策,但因为种种原因,光武皇帝和王莽一样,不得不向今文经学低头和妥协,不得不把先朝的很多弊端继续继承下来。”
“四百年过去了,先辈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巨大的宝藏,我们应该从这座宝藏中挖出珍宝,而不应该守着宝藏一事无成。‘文景之治’和‘光武中兴’就是我们的两面镜子,我们要以史为鉴,吸取先人成功和失败的教训,让大汉走上一条繁荣富强、长治久安的正确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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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儒内法改为外儒内道?”张燕想了片刻,继续问道,“具体办法呢?”
“本朝立国之初,高祖、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都没有选择正统儒学做为官学,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儒学的治国理念不适合当时的形势。当时皇权尚未巩固,军功阶层、外戚和郡国王还有着相当强大的势力,他们崇道黜儒,正是为了让皇帝垂拱无为,不去干预郡国事务,以使其既得利益不受皇权侵害。”
“也就是说,道家黄老之学最终遭到孝武皇帝废黜的原因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孝武皇帝需要绝对权力,需要皇权至上,需要集权,但正统儒学同样无法做到这一点,于是董仲舒大师的新儒学应时而生。”
“今天,我们同样需要皇权和相权的制衡,而道家黄老学说正好合适,同时道家黄老之学又融合了法家的治国理念,它的治国之策更优越于法家,这就是我们把治国理念由‘外儒内法’改为‘外儒内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