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昏昏沉沉的从半睡当中醒来,他现在身体很不乐观。在舆论将对日十九条密约捅出来之后,他还有几分镇定。虽然头疼欲裂,但是还强撑着办事见人,布置应对措施。直到王揖唐在上海发表那番讲话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信错了小人。当即就在公府里面吐血晕倒。然后就卧床不能理事了。现在身体越发的不成,按照医生的话,已经是进入尿毒症的时期了。他躺在病床上这三两天,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时就回顾自己这很不平凡的一生,总不甘心就这样倒下。糊涂的时候就发呓语:“陈二庵曹仲三误前线军事于前,段芝泉调度无方于后,还有杨皙子和王慎吾等一干小人,都可杀,可杀!”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杨士琦一脸忧心的坐在他的病榻之前。还有几个伺候人在门口低声的聊天,好像浑没有把他的病放在身上。这个时候,也只有杏村还是忠心耿耿了啊。袁世凯无声的低叹:“杏村,难为你了。现在局面如何,雨辰到上海没有?”
说起来也好笑,以前他们都是欲除雨辰而后快,现在却又担心雨辰的态度。他推迟了几天才从天津出发,似乎在布置什么东西。对于这个十九条事件,他还一言未发。如果雨辰的态度有缓和的意思。国内还没有什么强大的军事势力可以逼宫,袁世凯还大可以下野退到幕后,以段芝泉和赵秉钧,杨士琦等人维持北洋团体一个局面。如果他也态度坚决的话,以北洋现在残存的兵力,是不足以的当几方面势力共同发难的。也只有瓦解这一条道路。不过他们都想雨辰应该是识大体的人物,虽然这次十九条被捅出来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可是北洋如果崩溃,北方就纷乱成了一团,以雨辰这样胸怀大志的人物,大概也不希望北方这样乱纷纷的不利于他接收吧?至于同盟会的能力气度,北洋方面这次是看了个清楚。领导人过于天真,对国内势力和实际情况很不了解。底下一般干将只关心争权夺利。做事浮躁,又太没有担当。实在是不足以成事的一个团体。
杨士琦只是缓缓摇头:“大总统,你还是安心荣养吧,这些事情现在你不要操心了。一个政务,一个军务,智庵、芝泉他们帮您看着呢。您身体要紧,只要你身体好起来了,北洋这个团体复兴不过是举手般的事情……”他虽然是在安慰袁世凯,但是语调里面的凄楚,是再也掩饰不住的了。
袁世凯淡淡的笑了一下,自己命在顷刻,心思也清明了许多。他看着杨士琦,微笑道:“杏村,我是不成的啦。但是你们这些跟了我许久的人,我却不能不给你们一个好下场。和雨辰斗了一年,我这个看起来庞然大物一样的大总统是输在他手上了……我给他的那份电报发到他乘的船上面了么?我向他认输,但是提醒他现在北方局势不稳,满蒙独立蠢蠢欲动,日本在背后操纵。维持一个北洋团体在他未来掌握民国之前,是非常有作用的……”
袁世凯说了这么些话,有些气喘。他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芒,看着天花板。杨士琦想劝他不要多说,但是怎么都觉得袁世凯是在交代后事的样子。终于忍着满眶的眼泪没有说话。
“我行事实在是太操切了,要是我能年轻十岁,我大可以慢慢的和雨辰耗下去。以我的人脉和资源,雨辰如何能是长远的对手?但是我总是想在自己不成之前毕其功于一役。结果被雨辰抓到了太多的机会……还有,他虽然年轻,但是却似乎很知道这个国家的未来走向,知道人们要什么,很能顺应潮流。这点,也是我不如他的。只要他能保持现在这个谨慎认真的心态,国事交给他,是大有可为的。雨辰夹袋中人并不多。未来掌握全国,需要大量的人才,只要我们北洋这些人一心为他做事,富贵荣华是可以保的,就是在之前我们这些人不要被那些小人作践了去!”
袁世凯突然有些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在我不成以后,在雨辰掌握住全国之前。杏村,一定要拜托你们几位苦心维持住北洋团体不被分裂。不然各地拥兵自重,未来雨辰自然要调兵去打,我死了也就死了。为国家也造了不少孽,不能死后再留下北洋这个团体变成国家的祸害!”
这老头子终于在一生的权术自用的生涯当中,第一次全心全意的考虑到了除了自己以外的国家民族的利益。良心发现,还是单纯的想维系住北洋这个团体,真的是非常难说了。
袁世凯现在是难得的清醒,又转过身来看着杨士琦:“芝泉是听我老头子话的。你和他说,和江北军对峙的前线,我们大可以放松,现在把咱们的兵力集中到北京的背后,看着满蒙!那里日本人的活动就在眼前,我不能死了再做这个罪人。还有杏村你负责的对日外交方面,说我老头子都是要死的人了,违约也是我老头子一个人的事情。从前的事情,都不算了!什么屎盆子,就扣给一个死人吧!”
他终于耗尽了精力,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嘴里不时还嘟囔几声:“吴军门、李中堂、谭世兄……太后!中堂,中堂!”
杨士琦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到了冬日阳光明媚的外面,才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眶里面的眼泪。老头子的确是已经在考虑后事了。可是现在虽然他有这个好心,但是局面已经不能象他想象的那样了!北洋军占据着各处地盘,都是有大把财源的地方。在团体分崩离析之前,他们如何不想着大捞一票?现在段芝泉除了北京的一点部队,如何还能指挥得动他们?如何将军事注意力转移到满蒙去?
再说对日密约的事情,老头子所谓的人死债消,这更是玩笑话。老头子真是病得糊涂了。国家大事,用了大印的换文密约如何能这样混赖掉?这个密约,必然是中国几十年之患。只有等待谁来收拾这个混乱的河山。最后再面对这个东洋的恶邻吧。
可是这个人,究竟在哪里呢?
雨辰的轮船还在风浪中颠簸,船出了天津,在进入东海之后就遇上了大风浪。随行人员包括雨辰都吐得一塌糊涂。舞鹤号的天线都被风浪吹断,临到1913年元旦这一天,风浪才渐渐平息下去,而船也快靠近上海了。
雨辰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还在自己的办公舱里面,斟酌着到了上海即将要发出的电报。自己沉默了这么些时日,无论如何也是要做出表态的了。但是这个表态的轻重,却让他很为难。北洋在丧失了占据中央的道义和权威之后,一向依为长城之靠的军事力量又不占据上风。老袁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已经大病发作,估计支撑不了几天。未来北洋这些势力,并不是很难对付。可是北洋瓦解了,他却并不想要北方变得那么的混乱。特别是知道日本将在满蒙有所动作之后,有个北洋团体暂时的替他看住东北,自己要省多少力气!再没有摸清楚日本将到底进行到哪一步,北洋在自己断然一击之后将分裂到什么程度的时候。这个自己态度表露出来的轻重问题,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