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鉴定报告塞回牛皮纸袋,扔回徐程怀里,抬腿从徐程身边绕开,快步往巷子外的方向迈去,但胸腔里的一颗心却在快速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其实在前几天心有不安时问过法学的朋友,以“有个朋友”的借口编撰了类似经历,好在他的朋友对他很了解,没起疑,只当他真有这么个朋友,尽自己专业所能地和他探讨了这个问题。
“按道理来说,你朋友的生身父亲没有履行抚养义务,是不需要他履行赡养义务的。而且如果是已经被合法收养的话,就和亲生父母没关系了,哪怕是生身父亲找上门要赡养费也不用理的,虽然不违法但也不受法律保护。但是法律上来说,亲缘关系是不可能断绝的,就算要起诉当年的遗弃罪也已经过了追诉期了。”
“那就没有办法解决吗?”
“就不搭理呗,不认就行了,”朋友思索片刻,“不过要是很缠人,明显影响到日常生活,就可以报警了,按行政管理处罚法来处理,不过这种情况,涉及到父母和子女,警察多半会调解,不会行拘的。是你哪个朋友啊?属实有点惨,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
愤怒之后便是挥之不去的无力焦虑,他遇到这样的情况,甚至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来彻底割裂和徐程之间的联系,阻止他继续骚扰自己和自己的家里人。
徐行不觉得自己刚才对徐程说的话绝情,他没用粗鲁的字眼骂徐程,已经是他作为讲文明树新风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在克制之后的最大努力的礼貌客气了。
那个让他的胸口里禁不住渗出丝丝缕缕的愧疚,缠绕在他心脏上隐隐作痛的人,有且只有舒婷。
这个他从未谋面,却用尽所有生命来爱他、将他带到人世间的,他的母亲。
录像里她每一句饱含柔情的“宝贝”,那些似嗔非嗔的“宝贝你好像又重了,要在妈妈肚子里变成大胖小子再来到世界上啦”,实则满是爱意的、含笑和期待的盈盈目光,都是给他的。
曾经困惑他的,在每一次看录像时不由自主的代入感,以及每一次去陵园看望舒婷、为她的墓前献上一捧鲜花时心里的牵念与没来由的惆怅,那些才是真正血浓于水的羁绊。
所以徐父徐母会坚持在他初中住读以前坚持每年带他去陵园,为什么要给他看舒婷的录像,为什么在得知他的性向时会这般如临大敌、态度坚决地要他更正,甚至是徐乾那一句勃然大怒的“你怎么能走上他的路!”
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有一个如此作恶多端的卑劣生身父亲,骗婚、家暴、染上赌瘾,闹得一个原本和睦融洽的家庭几近分崩离析,从徐乾和吕英的角度看来,一切悲剧的开端都是由于徐程喜欢男人。
而他大二那年向父母坦白性向,对于一向对他严加管教、悉心教导的夫妻俩而言,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他身上的基因一半来自徐程,而他也喜欢男人,这仿佛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循环,引导着徐行走向一条不归路。
徐行可以理解徐乾和吕英的忌惮,也不再为他们这两年的狠心“断绝关系”感到委屈沮丧,可是他清楚且笃定,自己是不会走上和徐程同样的道路的。
“徐行!”徐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脸上原本残留的气定神闲的得意仓皇散尽,转而被不可置信后的不耐与焦虑替代,他紧追几步,在徐行即将快步从巷口走向大路上时一把拽住了徐行的手腕。
徐行对他已经耐心全无,他感觉得到,徐程原本是想和自己打感情牌,利用自己和徐乾由于性向问题已有的嫌隙,一点点将徐行拉向徐程这边,像当年哄骗舒婷一样,哄骗徐行认回。
但他没想到的是,看起来和舒婷三分神似的徐行,连性格都相差无几、小太阳似的开朗豁达的徐行,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甚至屡次逼得他黔驴技穷,以至于他没时间和徐行逐渐拉近关系,情急之下使手段在争执中拿到了徐行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
他想着,即便是徐行不肯认他,也该顾忌着这一份血缘关系,顾忌着父为子纲的传统,敬他三分,至少不会再对他甩脸色避之不及。
现实里徐行的不走寻常路打得他猝不及防。
或许有他现在才想起找徐行已经太迟的缘故,当年那个被他扶一把就难忍好奇朝他靠近、同他聊天的小男孩,可以轻易被他动摇意志、迈进父母限制的禁区的小男孩,现在已经丝毫不为外界影响所动。
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压着声音、语速尽快地从唇齿间逼出一句:“你不想认我,连生你的舒婷你也不想认是吗?她录了那么多视频、写了那么多日记给你,你一个也不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