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熙宁四年,神宗皇帝便曾经召集王荆公等人商议茶法,最终也确实认为之前的茶法是因为西北用兵而坏。而以王荆公的远见卓识,尚且在其《茶商十二说》中力陈茶叶延边入中之害,以为通商法不可轻改。如今也是一样,国用虽然不足,却不可贪一时之利而改已行多年之法。蔡相,民生民计才是最应该考虑的。”他素来坚定不移地推行新政,对那些打着新政的幌子排除异己的人颇有微词,此时不免将真话倒了出来。
想到蔡京早年和自己的书信往来以及其中对茶利流失的耿耿于怀,高俅明白此时自己再也不能保持缄默,毕竟,若是真的让蔡京在十年之内三变茶法,民间的反应肯定会极大。与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一次改到位,免得一次次来回折腾。这几年来,他和宗汉就茶法讨论过多次,而后吴广元等人加进来之后更是又添加了诸多设想,所以他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懵懂。此时他正想说话时,蔡京又抢着开口了。
“茶法之所以要改,同样是为了民生民计。赈灾需要用钱,用兵需要用钱,朝廷的运转同样需要用钱,既然朝廷不能增加赋税,便只有从那些富商豪贾收取。他们贩茶一转手就是几倍的利,于是可以蓄奴上百,坐拥豪宅美妾,而寻常小民百姓却得为争温饱而劳碌,朝廷恤民乃是根本,怎可一味如此?”大义凛然地抛出了这一通大道理之后,蔡京方才朝着御座上的赵佶深深一揖道,“臣自然蒙圣上授以权柄,自然需得殚精竭虑,倘若每年岁收能增加这数百万贯,则朝廷在诸多大事上便可宽裕得多了。”
“朕明白了。”虽然仍有诸多顾虑,但是和乃父神宗一样,赵佶早已被财政搅得焦头烂额,巴不得能够一夕之内使府库殷实,此时便点头认可道,“元长之前的奏疏朕全都看过,但是,既然要改便需更加仔细一些,你回去重新把一应条例重新整理一遍,届时就那些法则再行商议。”
得到了赵佶的首肯,蔡京自然是志得意满,连忙躬身答应。一群人退出福宁殿的时候,他便故意落后几步,低声对高俅道:“刚刚伯章似乎还有话没有说?”
高俅沉吟片刻,这才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了元长公当年和我通书信时提起的事。这样吧,此事我还有些看法,若是元长公晚上无事,我想过府商议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那我便恭候伯章大驾了!”蔡京敏锐地听出高俅并无反对之意,欣然应承了下来,“索性待会你就不用回去了,直接到我那里用了晚饭,也好弥补了那一次被人打扰的兴致。”
高俅情知蔡京指的是前次在遇仙正店的小酌,不由莞尔一笑:“那就依元长公所言,待会我差人回去通知一声,若是错过了宿头,说不定就在你府上叨扰一夜了。”
料理完一天的政务之后,高蔡两人便同乘一辆马车离开,这一举动自然引来不少官员侧目。不过,如今高蔡既已联姻,旁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几个台谏官看到这场面不禁连连摇头,就连宗泽也不禁忧心忡忡。
由于事先知会,因此蔡夫人吕氏对高俅的到来并无几分惊讶,亲自出来打过招呼之后,她便知情识趣地回避了开去。酒菜俱备的时候,房内除了一个心腹家仆在旁伺候,便再无任何外人。
“算算日子,高傑和蕊儿大约快到扬州了。”蔡京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感叹道,“她自小便没有离开过我,这头一回离家我还颇觉得不习惯。唉,果真应了一句话,女大不中留啊!”
“想不到蔡相也会出此小儿女之叹。”高俅微微一笑,举杯相敬道,“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办法,若是留在京城,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弟弟,这官虽做得顺当,于历练经验上却是无益。在外辛苦虽然不假,可政绩却是有目共睹,我那弟妇的诰命将来也能升得快些,不是么?”
“好你个伯章,真是难以找到你话中一丝破绽!”蔡京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正色道,“今日在福宁殿所议的茶法之事,想必伯章你应该是赞成的?”
“朝廷之所以久久未曾动东南茶法,不过是因为对当年的巨额亏损心有余悸,以至于不敢妄动。嘉佑茶法实行多年,弊病相当不少,我当然是支持改革的。”见蔡京脸露喜色,高俅便顺势问道,“我只是不知道元长公废了嘉佑通商法之后,准备以什么方式取而代之?”
“自然是禁止园户与商户私相交易。”蔡京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设想全盘托出,“除了在京城设立榷货务管理茶事,在各地产茶区设立茶事司置场收购茶叶,然后商人需至各地茶事司买茶引购茶,另外再征收商税,如此一来,一年茶利至少能有一百万贯。”
果然是要恢复禁榷制度!高俅心中一动,脸色却不变毫分。“元长公想要改善财政,这一点我也很赞同。只是商人既然是到各茶事司买茶引购茶,则各地官府若是截留茶利,则朝廷却没有更好的办法。而置设茶场收购园户的茶叶,其成本开销巨大不说,一旦积压,则难免重蹈当初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