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化龙站在自家门前硕大无朋的宫灯下怔怔站了一会儿,长吁了一口气,又回到马车上吩咐道:“去黎元洪府!”
黎元洪新府邸坐落落袈山,熟门熟路的,不一时就到了。马车刚停下,汤化龙掀开布帘哈腰跳下马车,便见黎元洪的学生吴兆麟从里头出来。
吴兆麟见是汤化龙,别转了脸,想装作没看见,自往马车边走去。
汤化龙呵呵一笑叫住了:“畏三,你这叫做什么?不想理我汤化龙了?”……一把扯住,寒暄道,“多时不见,你就瘦得这样。见过黎督了?”
吴兆麟确实变得瘦骨伶仃,黝黑的脸色也变得泛着青灰色。他是接到南京临时政府陆军总长黄兴的任命书,他今天来找黎元洪,就是邀副总统黎元洪一起去南京任职。武昌举义,他是和李想同一起跑线,只是后来走错了路,两人的差距是越来越大,现在虽然挂着鄂州政府军务部长的头衔,其实就是一个虚衔,和黎元洪这个傀儡都督一样,这段时间在武昌过得挺郁闷的。
见春风得意回武汉的汤化龙一脸假仁假义,吴兆麟心里嘀咕:谁不知道汤家大小姐和李想那点破事?表面却干笑一声,道:“哪里敢当!您是贵人,畏三一个闲置散官,怎好沾惹呢?”
汤化龙哈哈大笑,握着吴兆麟的手道:“你昔日可不是这个脾性儿,才几天不见,真是火性见大。官场上,起起落落,荣辱进退何足挂齿?说不定我将来还不及你呢!人情浅薄何至于就到这个地步儿?我算什么贵人,冯小戥和铁龚奇他们才算新贵呢!就是李四光和丁文江两个毛头小子也比我强。”
话说得虽很随和,吴兆麟却听着弦外有音,遂笑道:“什么新贵旧贵我都不理会。我现在这个部长当的无事可做,反而乐得一身的轻松!我是听说李帅有意起用我去西征,西征关系巨大,我能力有限,我是请黎督免了我这差使。”
汤化龙不禁一怔,当然还不知道南京给他送来请帖,只想着别人巴不得的事,这家伙怎么倒推辞?寻思片刻方道:“这也用不着辞。我晓得李帅心里对你并没什么。因为以前武昌和汉口的矛盾,喊着要杀你和黎元洪的人都有,但是他都没理会。他容得下黎元洪,还容不下你?我在沪宁这些日子算是看清楚了,他的胸襟可以容下大海。”说着便抿嘴儿笑。
吴兆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叹道:“论理我一句也不该说。西征牵扯甚广,北有俄国,南有英国,在大西北盘根错节,满清余孽的势力也在漠北草原根深蒂固,这此西征比起左中棠哪会儿更加复杂困难,不决失败怪呢!”
“你都说你无事一身轻,管这些闲账做什么?”汤化龙笑道:“几天前接到上海和南京方面的消息,也说的是这档子事,西征公债在上海证券交易红火这呢!他们可都看好李帅此次西征呢!如今不比满廷,李帅有的是钱,而且洋人似乎都挺怕他的,汉口五国租界,他不是说收复就收复了吗?”最后他神秘一笑,低声道:“如果李帅败了,不恰证明你是对的?”
汤化龙说这样的话,吴兆麟心头不禁猛地一沉,想想又不能公然反驳,喟然一叹正待说话,汤化龙伸手一握,笑道:“黎府里来人接我了,回头再说吧。别傻了,叫你去西征,这是抓军权的机会,你就去!李想决定的西征已经不可能改变,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大家一齐去说也不济事――他的倔强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他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在拿着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要和北洋军死磕,你应该就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敢干的。所以他在打败北洋军之后回到汉口,要收复汉口租界,洋人最后也只有忍气吞声的认倒霉,谁叫他们碰上这个疯子?”
吴兆麟冷笑道:“你们不说,我还是要说。洋人放弃汉口租界,最大的原因是汉口位于中国内陆,洋人出兵也不现实,但是西藏紧邻英国殖民印度支那,蒙古和新疆又紧邻俄国,英国俄国随时可以出兵开战,不同汉口,说不定就会引来瓜分之祸,不能让李帅疯下去!――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话我说定了!”说罢举手一揖踏雪而去。
汤化龙怅然望着他远去,方转过脸来。此时黎府中门洞开,黎元洪带着几个家丁已迎了出来。
汤化龙和黎元洪执手联袂,说笑着直至后堂西花厅。
黎元洪正在宴客,十几个人都在花厅大筵席前坐着说笑;厅内廊下站着二十多个长随听招呼,几十枝银烛高烧,照得通明彻亮,廊下放的烟火盒子一个接着一个燃,什么泥函沙锅儿、花盆烟火、花筒起火、地老鼠儿,不响、不起,只喷着七彩璀璨的光焰,满院都是浓郁的火药味儿,满屋都是兴奋热烈的气氛。众人见黎元洪带着汤化龙进来,忙都起身肃立迎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