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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此言差矣。莫要以为尔等做不到,就当圣人不存在,圣王不存在。古时尧舜禹汤都是不世的圣王啊。他们的圣德至今仍为后人所景仰。”周镳说到这里双手抱拳朝天一拱道:“而今陛下的仁德亦不逊色于古闲啊。”

听闻周镳将自己同古代的圣王相提并论,孙露自然是“受宠若惊”。于是她连忙谦逊地摆手道:“周老过奖了。朕怎敢同尧舜禹汤等上古圣王相提并论。朕只是凡人一个,也会为欲望与秩序的矛盾所苦恼。因此朕不敢妄想以朕的这点微末的德行来泽沛天下。朕只希望在我中华人们能不失尊严地活着,能为自己和亲近的人承担起责任。”

没想到女皇会如此回答的众人听罢立即肃然地齐声道:“陛下圣明。”而陈子壮则摸着胡须点头道:“陛下虚己而顺应实乃明王之治。想来舜虽为上古圣王,却也是在靠心怀仁义来笼络人心。怎及得上伏羲听任自然、顺乎民情、行不言之教。”

陈子壮这席话是典型的黄老派的观点,在周镳听来可比李光先之前那些冒失的言论要刺耳得多。可还未等他开口反驳。孙露却已微微摇头道:“朕哪儿是什么明王啊。庄子曾言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是欺德。朕凭自己的意志来推行法度莫不也是欺诓吗?”

“陛下推行的法度处处以民为本怎能说是欺诓呢。”王夫之急忙说道。

“是啊。姑且不论别的。光是陛下一手推行的议会制度就已是深谙明王之道了。明王之道在于‘无为而治’。这里的‘无为’并非是指不做为,而是指顺物自然而无容私。强调为政应像镜子那样将世人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反映出来,而非凭仗执政者的一己之私来推行法度。可作为执政者又怎样才能观测到世人的想法呢。毕竟并不是每一个执政者都能像伏羲那样将自己的德行修行到‘物我合一’的境地的。因此执政者必须借助其他的方式来了解世人的诉求。不仅是执政者,底下的施政者亦是如此。而陛下想出来的方法正是建立议会,让朝廷通过议会这面镜子来想世人所想及世人所及。”陈子壮跟着以淡然的语气附和道。

陈子壮的这段话虽说得波澜不惊,可对于中华帝国来说却绝对不是一段平淡的话语。事实上,它标志着“宪政”思想与中国传统的“黄老学”终于在理论上完成了结合。因此不管是周镳,还是王夫之,亦或是阎尔梅在听完之后都不禁为之动容了。显然他们都已从陈子壮那坦然的口吻中听出一种不可抵挡的自信。这种自信亦是“明王之道”对儒家“万世法”地位挑战的自信。特别是王夫之与阎尔梅均已意识到倘若儒家再不做出顺应潮流的进化的话,势必要被统治者束之高阁的。

与此同时玻意耳也在忙不迭地重新拿起鹅毛笔将陈子壮刚才的那段话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须知,这个时代的欧洲为了揭示议会存在的合理性可没少花工夫。从宗教到法理各式各样的理论研究了一大堆。却总是无法将议会同王权结合起来。仿佛议会与王权天生就对立的。英国甚至还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可在这里中国人却如此顺理成章地从道德哲学的角度让议会与王权结合了起来,使两者不再对立。甚至在中国人的口中议会都成为了一个圣人王必备的机构。玻意耳完全想象得到当欧洲那些苦思冥想研究宪政的学者们看到中国的“明王之道”时会有怎样惊讶的表情。这可比目前欧洲的“契约说”严谨得多,也更道德得多。

第360节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埋头于记录的玻意耳并没有注意到此刻弘武女皇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陈子壮所取得的进展固然是让孙露觉得欣慰。可此刻更让她感到触动的却是玻意耳此间的表现。论年纪而言玻意耳是在场仅次于陈子壮与周镳的长者。论学识而言玻意耳也是学富五车之辈。但他却始终都像个学生一般虚心倾听着众人的每一句言语。面对迥异的东西文化他即对中华文明充满景仰,又对本身所处的欧洲文明充满了信心。这种平和的心态据孙露所知在中华学者之中是十分罕见的。有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今的欧洲正像一只没有装满水的陶罐,贪婪地吸收着来自各方的给养。相比之下中国就是一只精致的瓷罐,却似乎已经被装得满满的了,倒进去的水总是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

因此想让罐子装下新水办法不外乎两条。一是把罐子里的陈水倒掉一部分再注入新水;二来就是换一个更大的罐子来装水。前者是治标后者是治本。孙露当然是希望中国这只罐子越大越好。然而决定罐子容积大小的并不是统治者的意志而是“人心”。统治者固然可以运用手中的权利打破罐子,却无法保证之后的新罐子就会比旧罐子大。惟有怀有一颗虚怀若谷的心才能接受其他文明的精华。可人心又岂是权利可以轻易左右的。

正当孙露暗自感叹之时,一旁的董小宛弯下身子向她耳语了几句。一瞬间孙露的神色为之一凝。不过她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低声向董小宛吩咐了几句后,便带着优雅的笑容向在场的学者至谦道:“诸位,真是抱歉。看来朕得失陪了。”

与此同时在汤山行宫的另一处角落黄宗羲也被冒辟疆的几句话弄得心烦意乱。却见他沿着窗边渡了几步后回头问道:“你能肯定镇海公之后又在陛下的御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是的大人。”冒辟疆干脆而又简明的回答道。

“那你又如何肯定镇海公出来时心情不错?”黄宗羲跟着追问道。

这一次冒辟疆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他还是直言相道:“是下官的内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