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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起时,她以为是工作人员来替她打扫卫生,连头都没有抬起,就让进来。门开后好一阵没有吸尘器声,她才转回头,看到闻兼明正在脱外套。她摘下老花镜,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只是月底,还不到1号。

闻兼明每月都是1号和15号会抽点时间过来看一眼,习惯久了,便成了某种约定,从来没有弄岔过时间。照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随心所欲的人,于是他妈妈下意识就问:“怎么今天过来了?”

“明后天周末,有些忙,抽不出时间。”闻兼明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朝他妈妈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挺有兴致地看她插了一半的花篮,“以后都不一定1号和15号准时过来了。”

老太太只是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反而是闻兼明主动说:“我从学校辞职了,最近找了一份培训的工作,比以前忙很多。”

好好的大学教授竟然辞掉了,反倒去干毫无保障的培训,任谁听到这话都会觉得闻兼明脑子出了问题,但他妈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干培训很累,让他注意身体。说完又戴上老花镜,继续伺弄她的花。

闻兼明辞职的想法由来已久,已经想了好几个月。连闻兼明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无论是工作的内容,还是这个环境都让他无法忍受。

而当人在竭力忍受一件事的时候,就常常会暴露出一些情绪上的问题,比如不给领导面子,在开会时直接和他们文学院的王主任呛声,而且这种事发生不止一次。他在忍受环境,环境也会变成在忍受他,原本因为他暴露的隐私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再加上他一不忍气吞声,环境的恶意立马全部反扑向他。

以往闻兼明会考虑很多,为他的人生选择一条最稳妥的路。但这次,在他发表了一通对如今高校保守歧视风气的批判后,直接裸辞了。大概学校那边也对他容忍到了极限,辞职信一交,立马就批了,生怕谁会反悔一样。

他花了两天时间来想自己要做什么,但其实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原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越是闲下来越喜欢胡思乱想,想陆以,想他和陆以及那楠之间的关系。

闻兼明知道这次离开并非自己所想,而是陆以希望他这么做。陆以没说,但他希望闻兼明不要掺和在他和那楠之间。陆以喜欢那楠,已经到了想要独占他的程度。不知道他自己意识到没有,总是关注着他的闻兼明,却把这感情一点一滴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又因为这种感情是对其他人,所以看得更清楚些。

闻兼明很理解陆以的心情,就像他希望独占陆以,希望那楠走开一样。但他没办法让那楠走开,所以只好被迫退出了。

为了不放任自己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又想起那楠教那些孩子还挺有意思,他也萌生了教教小孩的想法。但对此也不确定,所以先去培训机构和孩子们接触试试,如果真的很有意思,他打算以后去当个小学语文老师。

培训机构有一点很好,至少对他现在很好,就是忙。每周工作日可以挑半天休息,但周末一般都会忙到夜里,回到家几乎都已经精疲力尽,无暇想太多。

一篮子花插好,闻妈妈把花篮随意搁在一旁,好像不是自己花心思做出来的作品。她又把桌上的东西腾开,端来盘水果,叫闻兼明挑喜欢的吃。

闻兼明象征性地从果篮里拿了一颗冬枣,但只是捏在手上,也不往嘴里喂。

他把那颗布满暗红的大枣捏得温热,才又说:“我和何文初离婚了。”

听到这话老太太看了闻兼明一眼,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轻松的意思,还是遗憾的意思。

“还是离了。”

“嗯,离了。对我们都好。”

本来夏天就说起离婚,但赵雀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中间何文初又犯了次病,再加上现在走离婚程序麻烦得多,一拖再拖,足足耽搁了快小半年,才真的离掉。闻兼明拿到离婚证时,颇有些自嘲地笑了好一阵,笑他自己,一个正在失恋的中年离异男人。

“其实我是同性恋。”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闻兼明干脆一股脑都说了,“何文初也是,我们只是形婚,为了应付各自的家人。”

他观察着他母亲的表情,这也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他母亲并没有为此生气发火指责他。说起来,闻兼明也很难想象他母亲恼羞成怒的样子,好像她就没有暴怒的时候,一辈子都是这样,冷冷淡淡的。特别是他父亲去世后,越发冷漠起来。

他妈妈瞥了他一眼,透彻洞悉的目光,随后她动了动嘴唇,说:“我知道。”

闻兼明一向和他父亲亲近,但更了解他的永远是他母亲,可能是因为他们更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