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能减缓多少吴军前进的步伐,在蛮水之战的第二天,吴军前锋已经越过长渠,到了晚上,宜城县治也已经落入了吴军的手中,相距襄城已经只有不过一百二十里了,两地间已经无甚地理障碍,轻骑一日便可至,而且两者之间还有汉水相连,可用舟船运粮,在军事上已经可以说是呼吸可至了,可是这个时候,吴军前进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了。
宜城县衙,和当时大部分县衙一样,大体上不过是一个夯土外墙,土木结构的简陋房屋,只有最后面的几间用作库房和县令住所的房屋才有外砖墙,坚固整洁了些。而吴军西北招讨行营总管吕润性的幕府便设立在此地,吕润性本人便住在那间叫做“三省轩”的瓦房中,那里曾经是县令的住所。
“我军连战连胜,大军已经进逼襄州,便如同以钢刀破朽竹,只余一节,总管却驻足于此地,岂不是消弭士气,徒耗粮饷呀!”三省轩中传出一阵男子的话语声,听语气颇为急躁,院子中戒备森严的守兵听在耳里,却连脸也不敢转动一下。
屋中吕润性身着一件紫色的锦袍,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对吕宏凯道:“二十三郎,我军虽然已至宜城,但一日钟祥未下,汉水未通,吾便不得全力向北,且粱贼据襄、樊二城,跨汉水而建舟桥,隔河而应,我无有水军,是攻不下襄城的。如今我据宜城而收四境之谷,待周都督统领的水师到了,水陆并举,襄州不过是我囊中之物罢了!”原来吕润性此次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统领,从江陵出发,沿着陆路出荆门县,过乐乡,渡过蛮水、长渠,攻占宜城,进逼襄州;而另外一路则由水师都督周安国统领,从夏口出发,逆汉水而上,经过沔阳、安陆、钟祥等地抵达宜城与吕润性会师,合力进攻襄州,但陆路上这一路吴军进展十分。由于吴军为了节约时间,并没有攻取位于蛮水上游的房州、襄州东南隋州等州郡,一路直扑襄州,这样一来,在汉水没有打通之前,其实吴军的陆上补给线随时有被留在侧后州郡的梁军的威胁,是十分脆弱的,现在刚刚秋收完毕,乡里有足够的粮食可供征用,倒还不太用担心粮秣。而且梁军已经在汉水上架设了舟桥,将分别在汉水两岸的襄州城和樊城连接起来,可以互相支援呼应,吴军没有水师,是不可能短时间内攻下襄州的。若是战事拖延,到了冬天,顿师于坚城之下,如果补给线不通畅,那便是兵法上的死敌。吕润性宁可花费宝贵的时间,也要坚持等待周安国打通汉水水路与大军会师就是因为这个顾虑。
吕宏凯闻言稍一犹豫,还是坚持道:“既然总管顾虑汉水未通,可在这边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领偏师,扫平房州,去我后顾之忧!”
“不可!”吕润性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一旁悬挂在墙上的地图,伸出手指在标志着襄州的那个小点上按了一下道:“襄州比邻汉水,扼守方城之口,乃荆州之腹心根本所在,粱之援兵若要从中原入荆州,必先至襄州,如今比较双方军势,我强而彼弱,当直取其腹心,迫敌决战,只需取下此地,形势便大大不同,周都督所领舟师上有刚刚铸造好的震天大炮,定然能够拿下钟祥,且放宽心等候便是!”
两人正说话间,外间便有侍卫通报,说水师有急使赶至。吕润性闻言大喜,猛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快传进来,定然是拿下钟祥了,只要水路通了,我大军便无忧矣。”
吕润性正欣喜间,一名满脸尘土的信使已经进得屋来,敛衽下拜道:“小人这里有周都督的急信呈上!”说到这里,那信使便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双手呈上,吕宏凯赶忙接过转呈给主上。吕润性接过竹筒,熟练的检查过印记完好后,打开筒口,从中取出一份帛书来,打开一看便大声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钟祥已于两日前被我军拿下,水师正沿河而上,后天便可抵达宜城。”吕润性看到这里,随手将书信递给身旁的吕宏凯笑道:“来,你也肯看,周都督信里还说震天大炮威力极大,钟祥一役中效用极大,此番攻襄州中定然能立下大功!”
第072章 襄州(一)
汉水上,无数的船只首尾相连,绵延十余里,这些各种各样的船只在汉水中缓慢的移动着,仿佛一座移动的水上城市,在无数的各种风帆的遮掩下,几乎连天上的太阳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两岸的田间正忙着收割谷物的农人们何时见过,纷纷直起腰来,停下手中的活计,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汉水中的船影。
“娘的,怎生有这么多船,怕不是天底下的船全来这汉水上了吧?”一个穿着褡裢的农夫咋舌道。一旁的同伴闻言嗤笑道:“呸!好个没见识的,若是天底下的船都在咱们这儿,只怕都堵得动弹不得了!”
“怎的,莫以为某不知道你的底细,你这厮最远也就去过二十里外的墟市,莫非还能多出什么见识不成?”
那汉子被同伴嗤笑,颇不服气。于是两人便争吵起来,两人正争吵间,江堤上传来一阵号子声,原来竟是一群纤夫,赤裸的身体上青筋暴露,整个身子已经弯成了一张弓形,在土兵的催逼下,拉着江中一条大船,正缓缓上行。原来这段江面收窄,水势有些湍急,若是小船也就罢了,若是装载重物的大船,没有纤夫拉扯,便无法逆流上行。这群农人见那些纤夫十分劳苦,害怕被土兵也拘了去,赶忙丢下家什四散躲藏起来。
周安国站在船首,他这条座船吃水极深,水线离船舷不过尺许,不时有江水溅在他的身上,可周安国却仿佛全然没有感觉到一般。突然一阵江风猛吹过来,将周安国身上那件罗纹紫袍吹得紧贴在身上,越发衬出他那圆滚身材,在吕方麾下的这二十年光阴已经全方位的改变了他,如今的周安国已经是伏波将军,武昌军观察使,吴国水军的第一大将,如果说和二十年前那个钱缪手下的那个小水军头目还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这个圆滚滚的身材了,只是如今在部属们的口中,这也是威武和福气的表现。
“太慢了!”周安国判断了一下船速,微微皱了皱眉头。作为此次西征吴军中的高级将领,他对于吕润性的方略很明白,而且他更明白的是,此次吴王让自己的世子担任西征荆襄的深远政治用意,自己若想将来保住现在功名富贵,乃至在权位上更进一步,就千万不可以逆了世子的性子,自己现在这条座船上装的可是那门震天大炮,没有这门大炮,想要短时间内攻下襄州那等坚城是不可能的,是以周安国以一军大将之尊,却蹲在这样一条慢船上。
身旁的虞候立刻就明白了周安国的意思,他应诺了一声,便快步跑到船边,对着不远处的江岸大声呐喊了起来,立即江岸上便传来一阵怒骂和哀求声,随之很快,周安国座船的前进速度便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