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延规这厮数日前,以千余兵夜袭敌军,斩首千余,生俘四千,所获甲杖不计其数,洪州水师胆寒之下,多有登岸求降之人,光投靠过来的船只便有数十条,从这般来看,钟匡时人心不附,士卒疲弱,要破洪州不难,只是得了此地之后,如何处置这钟延规便是个大学问了,若是将此人留在此地,是去了一狼,来了一虎,只怕又是一个吕任之!”秦斐摇头叹道:“我年岁已老,此番征讨江西只怕是最后一役了,可不能再养虎遗患!”
“那都统以为当如何行事?”
秦斐微一沉吟,便压低了声音道:“明日出兵,范参军你便留守江州,钟延规他随大军前往洪州,他的部属则留在江州,由你统御。这样一来,这厮纵然有什么本事,没有亲信在身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待到平定洪州之后,便将其送到广陵,委以高位,养起来便是了!”
范思从躬身道:“属下定将这江州城守得如同铁桶,不让生出半点事端,请都统放心。”
两人商量完毕之后,便各自回到屋中歇息,待到次日,秦斐便发布军令,将钟延规所领的部属尽数划至范思从指挥,而将钟延规拘在自己身旁,领大军出发,直扑洪州。而钟延规却好似完全没有半点感觉一般,只是躬身领命,驯服的交出了手中的军队。范思从接过指挥权后,便先遣散了部分军队,剩下的也打散编制,重新编制,掺入自己带来的军官亲信,不过转眼的功夫,钟延规手下昔日那只让人望而生畏的强兵便被拆的七零八落,不成模样。
杭州郊外,自从战事平息之后,吕方便遣散民夫,与民休息,并且通过与福建威武军的粮食贸易,减轻了粮食的紧缺情况,从而有余力可以减免了民力征发过度的杭、湖、苏、徽等州的秋粮。古代中国的农民不愧是最为勤劳忍耐的群体,经过这两个多月来的休息,杭州郊外不久前那副“田亩多杂草,村中少炊烟”的景象就有了很大的改观,农夫们正驱赶着耕牛在田中忙碌着,尽可能多挽回一些损失,也让家中老小在秋后能够多吃几顿米饭。
随着一阵犬吠马嘶声,一队行猎人马从大道上赶过,道旁的农夫们赶紧小心的伏低身子,在泥水中叩首。虽然他们无法确定道上经过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们还是能够判断出自己的生死祸福不过是这些人指掌间的事情,恭顺一些还是明智的选择。
吕方身着窄袖袍服,骑在马上,头戴青布璞头,手提弯弓,腰间的箭囊中装着十二支羽箭,身旁便是吕淑娴、沈丽娘二人。嫡子吕润性不过七八岁年纪,也横坐在一匹儿马上,手持小弓,精神抖擞,好一副唐末出猎贵族图卷。
“润性你要抓紧缰绳,这段路两边都是田亩,若是驾驭不当,误入田中,踏了禾苗便不好了!”吕方一边指点着儿子骑术,一面看着道旁的田亩农作物生长情形如何,他们正在经过的这一段道路颇为狭窄,几乎就是稍微宽一点的田埂,两边的禾苗又长的不错,到了后来几乎都覆盖到路上来了,吕方干脆跳下马来,迁马前进。
吕润性年龄尚幼,还坐在马上,由一名亲兵为其牵马,他看到父亲小心翼翼的牵马前进,不由得奶声奶气地说:“这些禾苗好生讨厌,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禾苗就好了!”
“休得胡言!”吕方突然停住脚步,厉声呵斥,他虽然权位日高,但在妻妾子女面前还是保持着言语温和,容貌可喜的模样,对于润性这个嫡子,更是连句重话都未曾说过,此时突然见疾言厉色,倒是把吕润性给吓住了,嘴巴微微咧开,一副想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
吕方话刚出口便觉得后悔,他这几年来不是忙着东征西讨,就是勾心斗角,花在家中子女身上的心力连半分也没有。吕润性的教养便由发妻吕淑娴来承担了,可偏生吕淑娴虽然行事公允,深孚众望,却一直没有生出一个男丁来,这下有了润性,自然就对其宠溺了点,虽然年岁还小,没有到纨绔子弟的地步,但也不像是个武人子弟的样子。
“润性呀!”吕方走到儿子坐骑旁,那儿马还不甚高,吕润性坐在上面也只到吕方肩膀那么高。吕方伸手抚摸了一会儿子的头顶,柔声道:“这禾苗可是好东西,你我口中食,身上衣,无一不是来自于这田亩之中,若是胡乱践踏,那时可要饿肚子的!”
吕润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吕方看到儿子这般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说来这个儿子倒和刚刚穿越到唐末的自己颇为相似,生下来就衣食饱暖,哪里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如果说自己在穿越之前那个时代还有经历过选拔性教育的竞争,眼前这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儿连这个都没经历过,自己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识稼穑艰辛”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低声叹道:“某家今天总算知道‘只求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之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一旁的吕淑娴与吕方数十年的夫妻,如何听不出吕方话中的深意,不由得脸色微红,低声道:“妾身教子无方,让夫君忧心,实在是惭愧的很!”
吕方摇了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慈母多败儿,这也是古今至理,不过如今我也打下了一个局面,也该花些心思在孩儿身上,否则便是打下多大一个江山,也不过是个二世而亡,反倒害了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