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这一路悠哉悠哉的蹭时间,即便收到太皇太后病逝的飞马快报了,还是装作身体衰弱,快行不得,一天几十里的晃,因为他还摸不准京里的情形,不知道杨凌到底何时动手。他是内阁首辅,如果回去早了,很多事就要首当其冲,对于一个有经验的官场老油条来说,最不利的局面就是过早地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让人明白自己的目的和言行,哪怕他不是唱主角的。
直到他派往京师的家人传来消息,杨凌开始整顿科道了,李东阳才突然加快速度,日夜兼程地往京师赶。别人都猜到杨凌这是借力打力,趁机把科道重新从刘瑾手中夺回来,李东阳却看出了他更深一层的含义:举火燎原,人人势危!
当人人都陷入危机的时候,无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需要领袖出来承担一切是必然的结果。这一次,是杨凌和刘瑾的最终决战了,胜负在此一举,作为一位托孤老臣,他岂能置身事外?
正德被这种满朝文武全部参予的大决战场面吓呆了,如果换一个被弹劾的大臣,他不会这么失措,然而现在要他斩去一条手臂,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就在这时,李东阳到了,正德大喜,竟然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高声道:“宣,快宣李爱卿!”
李东阳上殿一看,也吓了一跳,这场面……所有的官员全跪在地上,满脸激愤,一如当年刘健、谢迁和自己三人率领满朝文武向皇帝逼宫,要求诛杀八虎时的情景,不同的是,那时满朝文武是一条心,就连一向倔强的正德也几度动摇,险些真的杀了八虎。而这一次,其中却有不少是刘瑾的人,上一次一边倒的局面,杀不了刘瑾,这一次呢?
所有的官员都微微扭头,看着一步一步稳稳前行的李东阳,正德站在龙书案前,也兴奋的没有就坐。李东阳在众人注视之下,一边前行,一边紧张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老眼微微一扫:两个正主儿都没露面。想起杨凌,李东阳心情稍稍放松了。上一次八虎未死,是因为杨凌秘密回京,以雷霆手段攻下东厂、智取司礼监,把内廷、十二团营一夜之间掌握在手中。这一次杨凌和刘瑾之战,可以预料的是三厂一卫外加十二团营,都绝不可能帮助任何一方用武力打击对手,就看这两人如何斗智斗力了。
李东阳走到最前方,面色从容,行礼如仪地道:“臣李东阳叩见吾皇万岁!”
顿了一顿,有关太皇太后病逝的事他没有提,毕竟丧礼已毕,朝堂上现在剑拔弩张的,他这一边一问候,皇上那边就得答,配着这气氛不伦不类的。作为托孤老臣,三朝元老,少不得一会儿得去后宫祭拜灵位的。
正德皇帝迫不及待地道:“爱卿请起,快快请起,爱卿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朕现在正有一件难决,李爱卿是内阁首辅,还望爱卿能为朕分忧解难。”
正德这话一出口,李东阳顿觉一道道目光自左右向他射来,眼睛微微一闪,只见右边焦芳、杨廷和、王华、杨一清目光灼灼地正瞪着他,再往左一看,张彩、曹元、刘宇等人也不错眼珠地紧盯着他,身后……
如果那些目光是箭,李东阳将是一支最伟大的箭靶。李东阳长长吸了口气,躬身道:“老臣刚刚回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皇上垂询便是。”
正德将双方的冲突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李卿,你是三朝元老、先帝托孤重臣,老成持成、威望卓著,你看朕该怎么办?”
李东阳略一沉吟,不理左右那道道目光,拱手说道:“皇上,所谓无风不起浪,满朝文武各执已见,事情恐怕不会是空穴来风那么简单。今日时辰已晚,依老臣之见,不妨于明日宣召威国公、刘公公和机要大员,当面说清楚的好。”
一件大事,作为一个臣子,你精心筹备,再三盘算,哪怕准备了多少年,能否成功,可能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君王的无尚权力,决定了这条游戏规则就是如此,现在皇上被百官冲击的情绪已在激动之中,给他一个缓冲,他可以静下心来,也更容易思索、更容易接受意见。
昔日三位托孤老臣,刘健、谢迁全都倒了,只有李东阳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的从政风格与那两位截然不同。百官逼宫,要杀八虎时,他是内阁里唯一一个建议流放而不杀的人,就因为这,激进的刘健、谢迁被驱逐,刘瑾却没动他。
现在百官之争已经逼得皇帝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他就没有必要现在表明态度了,杨、刘二人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远非他可以相比的,他现在表态,皇帝仍然不过是把二人召来质询,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把刘瑾下了大狱,既然如此,莫不如保持中立,立场超然,随机应变的机会才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