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不大,一色的青瓦粉壁,水磨青砖铺地,影壁上“福禄寿”的砖雕精致有序。院落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正房、东西厢房、北厅各三间,屋顶低缓,简单古朴,房檐下兵器架上刀枪棍戟擦拭的铠亮。
这几位都是多年的老友,有的还是同科进士,刘大夏也不与他们客套,只吩咐兵丁一声“上茶”,就掀开门帘子进了内间。马文升等人熟悉他的脾气,不觉相视一笑,自寻座位坐下。
马文升轻叹一声道:“今日好生凶险,焦芳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唉!老夫前两日看到邸报,还只是付之一笑,实未想到这等大事,他们竟着一个小小户部主事,更未想到朝中竟有这许多官员参予。”
户部侍郎庄尹道:“杨凌巡江南,回来后曾向皇上谈及解禁通商之事,不过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就此再无下文,咱们竟没一个人注意。更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城府,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如今根基更加深厚时,才施了釜底抽薪之计,将韩大人等调出京城,这才突然发动,若非杨老大人情急智生,以朝贡祖制相压,因而打动皇上,他的奸计就要得逞了。”
杨守随面有得色,捻着胡须忙客套一番,詹士杨芳拈着茶盖一边轻轻拨着水上茶叶,一边冷幽幽地道:“我早说此人狼子野心,你们现在看到了?焦芳那老匹夫原本就是杨凌一党,在他面前以门下自居,一向唯他马首是瞻,这也不算稀奇,如今他的势力越发大了,李东阳趋炎赴势,杨廷和装袭作哑,朝中一班只计较个人前程的墙头草更是随声附和。”
“昔年朝中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难道今日要旧事重演,让杨凌一班奸佞把持朝政么?”洪亮的声音一落,刘大夏一掀门帘走了出来。
他换去官袍,穿了一袭棉布青衫,银白的头发高高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脚下穿了双千层底的布靴。刘大夏走到桌面,端起杯来喝了口水,卧蚕似的眉毛一扬,目光炯然地道:“老夫冷眼旁观,杨凌此人行事,一向正邪难分、善恶难辨,直到今日图穷匕见,他才算是漏了马脚!”
“昔日郑和七下西洋,随行船队即达数万之众,帆张橹扬,俨然海上一国,内宦势力几乎完全把持朝政。阉人心残肢缺,生性恶毒贪婪,幸好永乐皇帝英明神武,终其一朝,内宦虽势张而不敢为恶。如今杨凌一党鼓吹解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到那时把持市舶司的是何人?把持海运的是何人?把持水师的是何人?”
刘大夏神色凝重地道:“诸位大人请想一想,到那时军队、财富、律法皆掌握在杨凌和一班内宦手中,如果他存在野心……那会怎么样?”
马文升等人听了心头不觉升起一阵寒意。
王鏊对杨凌观感不错,他的学生唐伯虎年节时自苏州寄来的书信中也曾对杨凌大加褒扬,王鏊还是很相信这个江南第一才子的识人之术的,所以迟疑说道:“刘大人,此人一向谦恭知礼,除了近日晋爵时大肆铺张一番,平素毫不奢侈嚣张,观其言行,似看不出如此野心吧?”
杨守随徐徐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看他今日手段,行事老辣,城府极深,岂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谄媚弄臣?”
杨芳也道:“杨凌执掌内厂,手中财源滚滚,以他如今的地位、财势,却始终住在皇上赐的一幢罪臣宅邸,堂堂侯爵,迄今连一幢别院都没有置办,他吃的可不止是朝廷俸禄,如此节俭岂不奇怪?”
“而且,此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身为侯爵、上将军、督察百官的内厂厂督,府中却只有区区一妻两妾,那两妾还是皇上赐的,此外再无妾侍。一个手握天下财赋和兵马的少年权臣,不爱醇酒美人、不喜金珠宝货,那么他的志向在哪里?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还是意在天下、窥伺神器?皇上年少荒唐,他不但不予劝阻,反而纵君嬉戏,我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耿耿忠心的忠子!”
马文升皱皱眉道:“这些且无评论的必要,当务之急是解除海禁之事。很明显,杨凌、刘瑾一般人冠冕堂皇地要开海禁,志在借此牟取更大的权利,从而把持朝政。今日虽然抬出祖制总算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但是难保他们不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是不是立刻传信给离京的各位大人,请他们立即回京共商对策?”
刘大夏颔首道:“我请诸位大人来,正是商议此事,请各位大人立即书信通知各位被调出京的大人火速回京。马大人在朝中声望卓著,身在吏部,亲手提拔携扶的官员极多,应立即联络群臣苦谏,务必要让皇上彻底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