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页

成绮韵挑了挑柳眉,诧异地道:“有何缘由?我料那位大人必是眼光高人一等,瞧出您才是此次化解内廷外廷诘难皇上的幕后高手,所以有心投靠来了。莫不是为了得您赏识,故意危言耸听?”

杨凌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我把古人……呃……古人教诲下的读书人看得简单了,他们大多数可不是我想象中死抱着圣人教诲不放的书呆子,至少那些入仕为官,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大多不是这种人。”

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那是自然,自命清高、拘泥不化的读书人纵然入了官场,也是待不久的,必然如大浪淘沙,最后被人逼得吟风弄月,啸傲山林去了,能留下来的读书人哪有那么简单的,大人何以发此感慨?”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大明禁海,缘由甚多,并非由于一个简单的原因,如果我们不能对症下药,仅凭你的那条妙计,朝中百官也未必响应。”

成绮韵神色凝重起来,她翻过两个杯子,提起壶来为杨凌斟了杯茶,说道:“如今好在朝中刚逢大变,畏于个人前程,许多官员未必敢刁难大人。何况内廷尽在你手,皇上又甚为信服你,这就掌握了大半的势力了,外廷再安插几个得力的人,将他们分化开来,事情大有可为。大人请慢慢说来,都是些什么缘由,咱们抽丝剥茧,一一应对。”

杨凌点了点头,哑然失笑道:“本官想事情总喜欢不虑成,先虑败,过于谨慎了,你却比我乐观的多。”

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地道:“这禁海的第一个理由,是由于朝中党争。”

他苦笑一声道:“这个党,是文官党和宦官党之争,内宦主掌海运,有兵有钱,权力极大,文臣忌惮内宦得势会坏了朝纲。他们认为天朝上国可以自给自足,不与他国通商无足轻重,异域小国更不可能有能力毁了大明江山,而内宦掌权却可能让天下大乱,因此竭力反对宦官主导的海运,结果……他们胜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我想解除海禁,似乎仍要倚仗内廷的攘助,外廷文官会作何感想?”

成绮韵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问道:“这第二条呢?”

杨凌道:“这第二条,是由于帝王制衡。如今文官领军、兵部、五军都督府互相制衡为的什么?预防将领拥兵自重而已,欲开海商,必有强大水师方可,庞大的水师俨然海上一国,尾大不掉怎么办?所以以永乐大帝的胆略魄力,也坚持以太监统领舰队,太监无后代,就没有裂土之心,且很难在士卒间建立绝对的权威,用他们才放心,可是文臣偏偏不放心他们。”

他呷了口茶道:“第三个原因,才是我原来的看法,儒生柄国,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唯小人重利’,商贾末道也,于国计民生无甚大用。又以为天朝在大地之中,外国蛮夷皆不足取,不肯通商非不能也,是不愿也。”

“这第四个理由……”成绮韵吃惊道:“什么,还有理由?”

杨凌干笑道:“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这个理由,连我事先也万万没有想到。”

他想了想道:“海外贸易,利益之大令人垂涎欲滴,民间多少都在偷偷走私牟利,郑和下西洋虽广泛通商,嗯……垄断懂么?就是利益集于朝廷。沿海大小城市的士族官宦无论如何是没有能力和大明朝廷的庞大舰队竞争的,他们在朝中为官的种种关系自然找出种种理由,以为民请命的姿态拉拢蒙蔽更多的朝臣进谏阻止。沿海官宦士族土地本就贫脊,全靠经商海运起家,自从海禁,事实上是禁而不止之后。连税也不用交了,获利更厚,所以是倭寇闹得凶了,他们比谁都激动,吵着要平倭抗倭,真要有人想靖清海疆,扫除所有的走私势力,他们又会睁只眼闭只眼在朝中拖后腿,海禁反而成了他们为家族牟利的手段。”

成绮韵听得也呆住了,她想了一想,抽过一张雪白的信笺来,拿过架上狼毫,打开砚盒蘸了蘸,悬腕写下四行字,将这四个理由简要记了下来,然后蹙着眉儿沉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