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明天要从濮塘直接返回江宁去,就没有回采石城过夜,叫骑营在铁场还空置未用的堆矿场上结营,宴请铁场官员、匠师。
酒席散过,夜色已深,但秋后即将要对上饶用兵,林缚在营帐里也难以安眠,掌着灯阅看各地传来的文函,高宗庭、宋浮二人还在陪同左右。
宋浮还在看濮塘铁场的资料,想起一桩事来,问林缚:“孙尚望递函过来,有意再扩大竹溪铁场的规模,使明年铁料产量增至三百万斤,将耗银四十万两……”
“只要他能筹到银子。”林缚随口应道,从文牍里抬起来,看到宋浮眼睛里有疑惑之色,笑问道:“宋公觉得铁料生产过了?”
“庆裕年,天下尚且平靖,燕京、江宁两工部及内府铁官府所隶的诸官营铁作,年冶铁料才勉强有一千两百万斤,如今淮东一地产铁就超过此数。想江宁诸地坊受战事摧毁,但在淮东对江南的商禁打开之后,江南的铁价相比较战前就滑落了一大截。待濮塘,夷州竹溪以及山阳的铁场相继产铁,铁价怕是会再度滑落啊!”
宋浮是担心供过于求,如今投入如此之巨,他日无法从中牟利,反而会受维持之困。
林缚笑了笑,说道:“铁价便是滑落到当前的三成,崇州产铁也有利可图,濮塘这边能就近取矿,冶铁成本应能比崇州还能再低一些……”
受战事影响,江南地区的铁价这些年一直持续上涨,在江宁战事之前,毛铁料都超过铜价。淮东控制江宁之后,淮东打开对江南地区的商禁,又何尝不是江南地区打开商禁,放崇州铁料倾销进去?
早年江南诸府的铁料,主要由濮塘、溧水等地供应,濮塘铁的名气实际不在平江绸之下。后期由于江南地区兵马扩张速度过大,几乎在短短五六年间,兵力就增加到五六倍,濮塘等官营工坊产铁主要用于兵甲的制造,才使得江南诸府的铁料一下子紧张起来。
浙闽军将江宁及周边府县的工坊悉数摧毁,实际就是将江南这一块的市场都白白的让给淮东。崇州及山阳两地的铁场今年向平江、丹阳、杭州、湖州等地倾销的铁料累计达四百万斤,浮盈高达八十万两银——这个数字是别人在战前所无法想象的。
以传统的思想,林缚应该将铁料的生产、销售彻底控制起来。盐铁官营本是传统,只要控制产量规模,将铁价维持在一定的高位上,这样一来,淮东从铁事上牟得的银子,甚至将能超过两淮盐事,养兵之资也就不用发愁了。宋浮实际担心淮东的产铁量继续大踏步的增加,一旦超过需求,铁价就会剧烈下滑,滑落到冶炼成本之下,铁场不但无益,反而会成为淮东的负担。
林缚倒不担心这个,关键还在于如何进一步的降低采掘及冶炼的成本。
即使在天下靖平的庆裕年间,铁价都还维持在一斤毛铁料换二三十斤米粮,一斤精铁能换一石粮的高位上。铁价奇高,一是跟铁矿采掘及冶炼技术落后有极大的关系,另外,除去官营铁场贪腐成风外,私营作坊受当世行会制度限制,规模无法扩大,致使冶炼成本难以降低,也有很大关系。
盐价高可不攀之时,民众只能以粗食淡饭以应,铁价的高企,也同样严格限制了铁料的广泛应用。
林缚初至江宁时,龙江船场造船甚至还在大量的使用竹木钉合船板。不是不知道铁钉的好处,也不是不能生产铁钉,恰是铁与铜等价,限制了铁料在造船上的应用。
而到后期,淮东所造之船,要比闽东、江宁所造之船都要来得结实,实际就是铁钉及诸多铁构件的广泛使用。精铁所制成的构件,在船体内部代替硬木料,结构强度更高,而重量更轻,航速更快,船舱空间更大。在江宁还在为兵甲打造用铁发愁时,崇州用于造船的铁料量就已经上升到首位。
即使不谈造船等业,仅以民生计,江淮地区的用铁量也是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