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甚好,林缚还怕打搅到赵兄呢。”林缚挽过赵舒翰臂膀,说道:“我也是有些迫不及待,也知道书稿珍贵,不容有失,回来后就找两个家人抄录书稿,赵兄亲自过来指点,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对治狱也有诸多不解之处,也恰好能请教赵兄……”又吩咐赵虎好生照顾赵舒翰的家人。
赵舒翰跟着林缚走进正院厢房,看着钱小五、陈恩泽都执细笔在仔细抄录,钱小五与陈恩泽小楷字都好看,抄录得认真。赵舒翰这才确认林缚并没有其他企图,而是真正的看中自己的学问,心里百感交集。
“这位林景中,是我族中兄弟,是我请来的集云社管事。”林缚介绍林景中给赵舒翰认识,“赵兄书稿刊印一事,我都交给景中负责,赵兄对刻书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吩咐景中……”
赵舒翰与林景中作揖行过礼,又担忧的跟林缚说道:“杂学不显,印书肯定是要亏钱的,我想来想去,心里不安啊。”
“赵兄请坐。”林缚请赵舒翰在案前坐下来,说道:“千百年来,杂学向来不是显学,书肆盛行刊刻的,要么是圣贤道德文章,要么是梨园曲词,这些事情,我看得明白。但是我要刻赵兄的书稿,绝不是要讨好赵兄还是别的什么目的。我心里正好有诸多不解之处,赵兄是有大学问的人,赵兄过来,我要向赵兄请教一二。”
“大学问不敢当,有西溪学社诸家在,舒翰哪里敢称有学问?”赵舒翰谦虚说道。
“那些都是做道德文章的圣贤之徒,他们做的都是显学,都是功名学问。显学好不好,道德文章好不好,林缚不敢妄言,‘重道而轻器’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这个传统好不好,林缚也不敢妄言。”林缚笑着说道:“历年来,杂学对治家,治世皆有大益,却不显达,甚至还给显学宗派视为淫奇巧技,受到轻视,百工诸匠在当世更是直接归入下等户的……这个传统好不好,林缚也不予置评。林家为世勋宗族,却是不讳商贾之事,虽说商贾之事也素来轻贱——倒是经营商贾之事,让我们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我们家的商号要比别人赚到更多的钱,欺诈不是长久之事,诚信是个根本,除此之外,就是要让我们经营的物件比别处更精致,更耐用一些,这里面就是杂学匠术的学问。由小及大,见微知著,林缚想富国强兵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道德文章对富国强兵有没有用处,林缚说不好,但是有一点林缚很明白,杂学不显,空谈富国强兵无益。”
赵舒翰坐在那里,凝眉深思,虽然他这四年时间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治狱书稿上,治狱当然是杂学中的小类,但是杂学,显学的关系,他却没有细思过,给林缚的话触动很深,一时忘言。
“种田之术轻不轻贱?在那些圣贤之徒眼里,只怕种田之术轻贱得很,但是再是圣贤之徒也要一天饱食两餐才有心思去读圣贤文章。”林缚倒是图一吐为快,平时也难找到能一吐为快的对象,跟赵舒翰滔滔不绝地说道:“江东之地富饶,一季地产两石有余,一年能长两季,西秦之地贫瘠,一年只长一季,一季地产甚至不足半石——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学问,圣贤之徒不会费心去细究,林缚却觉得这其中的学问比天下所有的道德之学都更值得细究。赵兄是不是觉得林缚此言大逆不道,有讳常论?”
“错矣。”赵舒翰神情振奋地说道:“不怕林兄笑话,舒翰虽说清寒,却也是自视颇高之人,比起西溪学社的讲学,林兄一席话,才叫舒翰领略到什么叫大见识,大学问。”
“不敢当,林缚只是一抒胸臆罢了。”林缚说得痛快,继续说道:“赵兄这部书稿,我还有一事想要劳烦赵兄?”
“请说来,舒翰无不应。”赵舒翰也觉得听林缚说话甚是痛快。
“我遍观农政之书,前朝刊印过两本,本朝初年太宗皇帝在位时刊印过一本,两百年时间过去,却没有新的农书问世,难道种田之术就没有增益?另外,以往的农书读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后人再著农书,只能借鉴经验,而无法借鉴研究之法,也是令人觉得缺憾之处。”林缚说道:“赵兄书稿,堪称当世治狱之学的集大成,林缚还希望赵兄将著述此书的思路,分门别类的方法再另著一书,后人若想对赵兄的治狱之术再有增益,有方法论著也可按图索骥……”
“方法论?”赵舒翰从未听说这个名词。
“嗯,对,就是方法论。”林缚倒不介意提前将这个名词用出来,“诸多杂学在经验总结的基础上,教导我们治世做事的方法,这方法从何而来,却少人去费笔墨论述。林缚认为杂学不显有一个原因就是杂学缺乏一个细密而合度的内在体系,如耕种,水务,河务等诸术杂学都有共通之处,这些共通之处,前人虽有论述,便是都散乱无章,缺乏一个明确而完善的体系……”
赵舒翰本是有学问之士,但是也一时难以接受太多,听着林缚这些书,皱眉细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