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昂、周普、吴齐、冯佩佩等流马寇首领都陷入思索之中。他们都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在陆上的生存空间已经很狭窄了,下海也许是个好的选择,搁浅在清江浦出海口的那艘三桅帆船是艘好海船,但是他们不能不考虑现实的困难——他们当惯了马贼,十多年来一直在马背上讨生活,对他们来说,海洋是个陌生的地方。海上哪里有落脚之地,如何才能在海上立足,如何避免跟别的海盗势力起冲突,岸上人又要如何照应?这些都是必须考虑周全的。
林缚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浪头轻打在船底板上以及风吹过芦苇荡的轻响,一轮明月高悬在铅灰色的夜空上,从窗外泼洒进来的月辉似水,照在他的脸上。
秦承祖眯眼看向林缚,问道:“对了,只听说三虎说林爷对他也有援手之义,救命之恩,还未曾听你们细说这事呢。”
秦承祖对林缚并不熟悉,近年来也没有听说东阳府石梁县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但是眼前这个青年真是令他欣赏不已。这次援手,傅青河也是出了大力,但是秦承祖对傅青河有着很深的心结,心里对傅青河的感激有些淡漠,不过他对林缚的感激却完全不同,林缚跟他们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一个人,只因为傅青河的关系,非但不置身事外,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施以援手,他们这次能如此轻松救下子昂跟四娘子等人也全依赖他的奇策。
在秦承祖这些人中,周普最是直性子,待人亲热也直接,刚才进船舱商议事情之时,他就亲热地揽着林缚的肩膀夸赞他:“我老周活了这些年,见过不少英雄人物,你绝对要算一号,秦先生别的都好,就是做事粘乎不干脆,在我心里,他不如你!”
秦承祖听了也只能苦笑不已,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善谋难断,这些年来带着弟兄们小心翼翼地辗转淮上当马贼,临了也逃不过江岭之祸。当年傅青河要能留下来,他甘愿给傅青河当副手,但是现在不是追悔往事的时候,对未来要有个打算。
若是普通决断,秦承祖绝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去追问林缚的身份,但是事关四十多个生死相随的兄弟以及近两百家眷的存亡,秦承祖不能不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详了。
林缚笑了笑,说道:“真是不足道,我跟傅爷都是劫后余生,谈不上谁救谁,却是这些个少年,遭遇让人觉得甚是痛惜……”指望以后能同舟共济,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再瞒着秦承祖等人,林缚便从苏湄停船白沙县卖艺赈灾说起,从东海盗劫人,说到官兵将诸少年继续当肉票勒索钱财,以及他与傅青河在荒岛上杀官兵救人,都详细地说给秦承祖等人听。
周普听得事情原委,捏拳捶桌,恨得大骂:“这群操蛋儿,都是狗娘养的龟儿子!杀得痛快!”对林缚愈发敬重,站起来拱手说道:“我平时最看不惯读书人,林爷真叫我佩服!”
“不敢当。”林缚又朝秦承祖拱手致歉,“事关诸少年身家性命,事前没能如实相告,还望秦祖见谅!”
“小心谨慎是应该的。”秦承祖说道,他心里也为林缚的身份震惊,“秦某万万没有想到林爷原是个才学满腹的书生子。”倒不是说举人的身份在看他来有多金贵,只是完全没有想到林缚刚乡试中举还能不顾前程,不畏生死对他们施加援手,也完全颠覆了他对读书人的一贯看法。
“侥幸考中罢了,不足一提。”林缚笑了笑,见秦承祖等人似乎都为他的举人身份吃惊。
“林爷再是能侥幸哦!”周普嘿然坏笑起来,眼睛瞅向秦承祖,说道:“秦先生十四岁就考中秀才,是河间府有名的神童,可惜到他三十岁都没能侥幸一回,不得已才从了军,现在当了马贼头子,更是不能侥幸了。”
秦承祖摇头苦笑,曹子昂轻捶着周普的肩窝,不让他胡说八道,不过在知道林缚的身份以及林缚为傅青河,苏湄以及诸少年做的这些事情之后,他对林缚也更为钦佩,也着实相信林缚与傅青河这次对他们施以援手没有存什么私心。曹子昂捂嘴咳嗽了两声,眼睛瞅着林缚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真是想不到。”
这一个月来,千里海疆辗转,风吹日晒,林缚的气质形象跟一个月前在白沙县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皮肤给海风吹得发黑粗糙,原来有些白胖的脸颊削瘦下来,脸部线条硬朗英俊,鼻梁挺直,眼神锐利,有着一股子勃勃骁锐之气,怎么看都不像他们平日素来看不起的儒生。
秦承祖坐在旁边恍然想起一件事来,拍着脑门跟曹子昂说道:“我们怠慢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