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侍女小蛮眼睛尖,娇声唤道:“杜大官人,今日怎么比往时早了一刻?我马上唤人将梯子放下来。”
“路上骑了一阵快马,不觉间就早了片刻。”为首的中年人下了马,边应答苏湄侍女小蛮,边将马匹交给随从,也不等画舫上的船工将梯子放下来,纵身跳上乌篷船头。他身手矫健,穿着青襟短袍,嘴唇留着短髭,下颌无须,正是江宁大商人,庆丰行的大财东杜荣。
杜荣跳上船才看到林缚站在船头,颇为惊讶地问道:“林公子今天总算是出来露面了!怎么,也要上舫听听苏姑娘的曲子?”往怀里一摸,又摊开手说道:“没有碎银子送你,林公子手脚便捷,还是爬到船顶上听曲子吧,小心别再跌进水里去……”哈哈大笑就搭手纵身跳上画舫。
苏湄为赈灾在这里停船献艺立了个规矩,上舫钱就要十两银子,之后的打赏钱随意。
林缚考中秀才后,每月才能从族里领六钱银子的月钱,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笔巨资,像画舫上的船工,辛苦一年才有三四两银子,三四千钱的收入。林缚手里的锦帕小包袱略有些沉手,差不多有十两银子,他脸皮再厚,难道能拿苏湄赠送的路资当上舫钱不成?
苏湄侍女小蛮跟在杜荣身后讨好地说道:“杜大官人不知道,林公子刚刚说了明早就要离开白沙县,我家姑娘送了些银锞子给他当路资呢……”
“苏小姐理这么个废物做什么?”
杜荣有压着嗓子,声音还是清楚地传进林缚的耳中。苏湄侍女小蛮偏偏还回头看了林缚一眼,赵能这时候就像是杜荣帮他解了气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眼跟不屑来。
傅青河正领着两名徒弟指挥船工将画舫两壁挑檐下的灯笼点起来,杜荣朝他拱了拱手,说道:“傅爷在忙……”
傅青河对杜荣没什么好感,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招呼,杜荣的刻薄话他也只当作没有听见。
杜荣平时接人待客都极尽豪气,是江宁、维扬两地有名的豪商,也许是林缚对苏湄死缠烂打让他心里厌恶才会刻薄相待。
换作以前,林缚即使生性懦弱不敢反唇相讥,也会觉得羞辱难堪,这时的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冷静地盯着跳上画舫的杜荣后背看了一眼,又看向那些个留在岸上的杜荣随从。十多名汉子都穿着短装便靴,腰间或刀或剑,都有武器,有人将马系到岸柳上,有人跟近岸的船家商议到船上借地歇脚,还有个汉子蹲到水边捧水洗脸。林缚赫然看见他的衣襟翻起来露出里面皮甲的一角来,心里一惊,维扬府境内还算太平,就算偶有匪患,杜荣跑过来听着曲,护从也不需要衣不解甲,严阵以待吧?
这些年来,各地匪患严重,商旅私募护卫,虽说与朝廷制度相违背,各地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地方上的豪族甚至借口匪患结寨组织私兵,也不见朝廷能够约束——杜荣毕竟还只是商人身份,十多名护从都携带兵刃已经违制了,再公然穿甲,真是跋扈到极点了。
杜荣那名护卫注意到林缚看他的眼神,只是将衣襟翻下来将皮甲遮住,就转身走向远处。
林缚心想外面那些关于杜荣原本是海盗,上岸后贩运私盐发家后才转做丝绸行生意的传闻多半是真的。他也没有多想,船家将熬好的鸡粥端来,他接过来进了船舱。
苏湄以江宁六大名妓魁首的身份在维扬白沙县献艺赈灾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林缚在船舱里陆陆续续的听到有马蹄车辙的声音停在渡口,还有些人坐着轻轿而来,画舫那边将梯子放到岸边,那些豪商贵客就不用从乌篷船这边借脚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