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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桦愣了愣。

徐凤年把芦苇空管抛入水中,没有转头,但是伸出手指,指向王熙桦身侧远处,“她死在了芦苇荡里,也葬在了那里。”

徐凤年双手伸入袖口,“我来幽州,来沂河,就是杀人来的。你王熙桦在心底说我滥杀无辜,我想那些权贵人物再无辜,总不如这个女子无辜。何况,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惨事,幽州数都数不过来。你们读书人,口口声声一心为天下太平,我徐凤年觉得天下太平实在太远,身边太平这么近,总要先做好。”

王熙桦脸色苍白。

徐凤年起身抖了抖袖,面朝芦苇荡一座小坟头作揖。

转身离去,留下颓然坐地的王熙桦,徐凤年沉声道:“有幸生而做人,却不把别人当人,既然自己不做人,在北凉,本王见一个杀一个。”

芦苇荡有百余幽州死士现身,自以为逮住机会,要把这个落单的人屠藩王斩杀当场。

徐凤年双手负后,一气呵成,把百人皆是一撞分尸。

第六章 新天下新江湖

幽州胭脂郡因为靠近边境,跟沂河城有些远,便是有些牵连祸事,比起幽州腹地那边的血流成河,几乎可以称之为世外桃源了,不过还是有些将种子弟给殃及池鱼,丢了官帽子,于是这段时日不断有外地士子带着官文涌入此郡,占据衙门大小位置,这些新登龙门的读书人大多有出自刺史府邸的印信,以及黄裳这些文坛大佬的推荐信。胭脂郡郡守洪山东这一旬来迎来送往,忙得焦头烂额,才入夏,便不知道喝掉了多少壶降火茶,就怕怠慢了任何一个依有靠山的不知名大人物,如今新凉王崇文抑武那是明摆着的,在幽州大开杀戒,不都是武人?洪山东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摆架子,胭脂郡境内辖有七县,上县只有一个,离阳律例产粮十万石才属上县,北凉这儿折半都是一等一的大县了,这趟士子进入本郡为官,担当县令一人,县丞三人,主薄六人,县尉一人,所幸都在中县下县任职,算是没有往郡守大人的心窝子上捅刀子,新官上任,拜会一郡主官洪山东,是人之常情,也是该有的规矩,不过仍是有一位主薄一个县尉没有露面,约莫是文人风骨作祟,直接赴任当地,本就是读书人出身的洪山东也懒得计较这类繁文缛节,境内勉强有个糊涂太平就很知足。

碧山县是个鸟不拉屎的贫瘠下县,空有胭脂郡最大辖境的架子,加之地方势力抱团厉害,历来在这里县令当得憋屈,更别提什么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的好事了,这回幽州官场巨震,碧山县从上到下,不用谁发话,县令到县尉自己跑了一干二净,能去别县高就是最好,没这份能耐的,也都趁机自降一阶去别地儿当肥差捞油水,结果这个县的那座老旧县衙,县令县丞主薄等父母官们汇聚一堂后,大眼瞪小眼,相互都是生面孔,县令冯瓘,是上阴学宫的读书人,才至而立之年,据说是连王大祭酒也瞧得上眼的美玉良材,在如今北凉道上自然成了一等一的抢手货,洪郡守收了此人的见面礼,却悄悄送了一份更重的回礼。县丞左靖,名头上就要稍逊一筹,当初是跟随青州陆家一起入凉的读书人,无甚功名傍身,不过既然能跟“皇亲国戚”的陆家搭上线,也无人胆敢小觑。都尉白上阕,喜好悬佩一柄私家刀,正是那个没去拜会洪郡守的胆大之人,身材魁梧,不以士子自居,就是在县衙大堂之上,亦是斜眼看人,剩下一个主薄,官职在一县内坐头几把交椅的大人物中官职最半桶水,叫徐奇,不佩刀剑也不悬玉,年纪轻轻,倒是有副真正的好皮囊,四位父母官,冯瓘恃才傲物,又是县令,对谁都不冷不热,左靖有过交好白上阕的举止,可惜后者不领情,只好退而求其次,跑去跟徐主薄称兄道弟,总算没白费功夫,闲来无事就一起离开衙门去街上喝酒,不过言语中三番五次试探,获悉此人是跑来穷乡僻壤避祸的将种子弟,一开始喝酒都是他左大人做东的酒席,就转为都让那位年轻主薄掏钱付账了,起先左靖还有些忐忑,生怕这个小将种身上草莽气太重,一言不合就手脚相向,后来喝酒次数一多,愈发关系熟稔,就确定这只官场雏儿极好说话,肯吃亏,但在左靖心底也就愈发看轻了,只当作一个冤大头的酒肉朋友,要不然?士子执掌北凉政务是大势所趋,你徐奇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小小将种子弟,日后有个屁的出息。但徐奇有一点很对左靖的胃口,那就是自己针砭时事的时候,徐奇不懂便是不懂,乐意竖起耳朵听他这位县丞大人的授业解惑。反正碧山县事务并不繁重,冯县令又抢着去做,白县尉则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左靖跟徐奇两位有的是喝酒聊天的功夫,忙里偷闲?闲里偷忙还差不多!

县衙正门对着的轱辘街不长,店铺也是小猫小狗三两只,而且酒楼就仅有一栋,卖来卖去也就只有绿蚁酒寥寥几种,左靖实在是喝不惯入口烧喉的廉价绿蚁,今天就跟酒楼要了一壶刚到店里的剑南春酿,要酒时,特意瞥了眼徐奇的脸色,见他有些肉疼又刻意藏掖的表情,左大人忍着笑意,之后大口喝酒的时候就愈发心情舒坦了。喝着解馋的好酒,左靖只觉得豪气盈胸,直扑牙关,不吐不快,才喝完一杯,那徐奇就又识趣地赶忙伸手倒满一杯,左大人端起酒杯,也不急于饮酒,悠悠然说道:“上回与你说到碧眼儿跟坦坦翁公然决裂,大快人心,今日就要好好说上一说后续波澜,这位张首辅把持离阳言路,终于派上了用场,咔嚓一声,这柄刀在朝堂上猛然一落,虽未死人,却让有资格入殿朝会的庙堂诸公丢了两个爵位,外加十六顶官帽子啊!徐奇,你说厉害不厉害?”

徐奇轻声笑道:“厉害,确实是杀了一记霸道至极的回马枪,不输给陈芝豹的梅子酒。”

左靖本是想自问自答,被打断言辞,下意识就想瞪眼,不过迅速收敛,眼前所坐之人毕竟是与他相同品秩的实权官员,慢饮一口,酝酿了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庙堂群臣那是既灰头土脸,又惴惴不安,但是这不打紧,很快就柳暗花明又一村喽,那位碧眼儿有意要开凿莲子河以决广陵水患,以修炼闭口禅著称的工部尚书破天荒直言上书,陈述利害,条理清晰,竟是竭力驳回了首辅大人!要我看啊,本朝两个站皇帝,人猫不管怎么个死法,终归是死了,还顶着首辅头衔的这位紫髯公,也已是摇摇欲坠的暮色光景。”

说到这里,县衙之内最有望接任县令的左靖也是唏嘘不已,既是文人,不论嘴上如何置评碧眼儿,心中又如何不会心神向往?习武不登武帝城,不算英雄,从文不识碧眼儿,何谈为官?左靖喝了口酒,啧啧出声。结果听到一句大煞风景的问话,“左大人,张首辅离我徐奇太过遥远,我反而更好奇如今的江湖。”

左靖难免腹诽你徐奇算什么个东西,别说碧眼儿,就是太安城都跟你离了十万八千里,至于江湖,你就真的能近几分了?不过心中不屑归不屑,左靖喝人家请客的好酒,脸面上还是笑意吟吟,缓缓说道:“江湖嘛,本官也有所耳闻,虽未上心,可既然你问起了,给你说上几句闲话也无妨。恰逢朝局变动,从广陵道那边流传出了天下新三评,将相评且不去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人物,也就本朝殷茂春与北莽董卓两位略有新意,单就说你问及的这份武评,委实是百年不曾有过的大手笔,由十人增添为十五人……”